沈却木着脸,并不因他的惨态而手软。
这样的事他做过不止一遍了,从前他还会怕,还会做噩梦,但如今却已经习惯了。
他猜大概是上天早知他今世罪孽,因此便先一步夺去了他的口舌,令他不能言语,又赐罪于他一副残缺肮脏的身子。
“好难看,”谢时观皱了皱眉,起身路过他,目光却落在了沈却身上,“处理干净,早些回来。”
沈却再次颔首。
而眼前的探花郎身着锦袍配翠玉,脸上那股子青涩劲已然褪去,唇上的针疤也长好了,从沈却的距离看过去,几乎看不出什么痕迹来。
他比三年前那人,更添了几分莫名的韵味。
俞空青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而后意味深长地一笑,又欺近他耳边,低声嘲讽:“你跟了雁王殿下这么久,也不过还是个奴,让旁人打死了,至多赔个百两银子,已算是你有福气。”
沈却看也不看他,与他侧身擦过,径直踏入殿内。
他连个目光都欠奉,身后的俞空青恨得牙痒痒,死死盯着他的背影,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可惜沈却根本没有回头。
偏厅里熏点着沉香,窗边摆了几盆腊梅,迎着那股沉敛清淡的木味,有几分佛寺中的香火气。
谢时观靠坐在窗边软塌上,见他来,懒懒地问:“碰上了?”
沈却点点头。
“到底是满太傅的门生,学问与政见虽然说不上好,但还是有过人之处的,只是这性子……”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而后冷淡地评价道,“还是小器了些。”
他的事沈却知道的不多,只是按理说,俞空青是帝师满常山曾经的学生,又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前途本该是光明一片的,为何要屈首在王府做个僚客?
谢时观是浑不把那些床伴放在眼里的,无论是成的还是没成的,谅在对方生了一副好皮囊的面子上,他也懒得追究。
再者说,谢时观与满常山乃是知交,罚也罚过了,他犯不着再为着这点事为难俞空青。
谢时观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他近日心情不错,因此倒很有耐心地同沈却解释:
“他是得罪了皇帝,不来依附本王,也没旁的人敢收他。”
王爷肯同他说,他便侧身细细听着,听完了点点头,至于他是怎么得罪的陛下,谢时观不主动与他说,他也绝不会过问。
“天色不早了,”谢时观忽的又开口,“走,本王带你去见一个人。”
小半个时辰后,沈却随王爷一路驾马,最后停在了平康里南曲的一处私宅外。
不同于城中其他燕馆歌楼,这宅子金漆篱门,有书香世家居所之雅风,入内堂宇宽静,无论假山造景、其间所植草木,无一不是清幽雅致的。
这地界沈却并不陌生,此处并非是隐于市中的书香门第,而是某位花魁娘子的居所。
谢时观虽不好女色,可若要邀人请客,便常是来此处的。
这位女校书[注]性傲,并不是谁都请得动的,选此处会客,也是先给了对方几分面,而后再谈什么事,往往也会顺利许多。
不过往里日沈却总是候在门外,不曾入内过。
见他在停在门前犹豫,谢时观便用那折起的马鞭往他背上轻轻一叩:“还不进去?”
“卑职走在殿下前头,”沈却有些为难,缓缓手动,“着实不合规矩。”
谢时观淡淡一笑,而后一步越过他,先一步掀袍走了进去,沈却这才敢跟在他后头,缓半步入内。
屋内席间两位客人早早就到了,见谢时观进来,忙起身来迎。
“不必多礼,”谢时观拨开水晶细珠帘幌,稍一侧身,朝那两人笑一笑,“都坐着罢。”
纵然他这样说,席间也没人真坐得住,纷纷起身来请,见谢时观落了座,他们才敢再次上座。
谢时观身侧还空着一位,想是这些人有意要让给花魁娘子的,可谁知谢时观竟转头看身后,问那哑巴侍卫:“怎么不坐?”
沈却头一低:“卑职不敢。”
“这儿都是熟人,”谢时观道,“没人在乎那点规矩体统。”
说完他又转回来,笑着问那席间两人:“二位,你们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