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远晨穿灰色中山装走入,站在最好座位前,却并不坐下,引得整个剧院的人都起身站着。他不跟人寒暄,也无人敢跟他说话,场面极为怪异。
一会儿,如松到达。段远晨恭请如松坐在首排中央,自己在如松身旁坐下,整个剧场的人方才落座。
何安下观察剧场各门口都站着便衣,方悟到竟是中统特务的包场。
整个剧场特务为段远晨起立,大痴与何安下没动,大痴戴着口罩,何安下赤足束发髻,十分显眼。戏开场后,不断有人侧头观察他俩。
如松的票令大痴深陷虎穴。将戏票交给大痴时,何安下转述:“如松长老说是大菩萨说法。我们去不去看?”
大痴:“长老做事,必有深意。去。”
大痴已失法力,从三百个配枪特务中带走他,十分艰难。何安下无心听戏,两手缩在衣服里,结起了王印,期望自己的法力翻倍。
锣鼓声加大,演到了“同亭避雨”的场次。暗中修法的何安下不由得被吸引,剧情说的是富家小姐薛湘灵在出嫁路上遇到大雨,躲入路边亭中,亭中早躲着另一队出嫁队伍。
那是个贫家女,穷得没有嫁妆,正在轿中哭泣。平时娇生惯养、自私使性的薛湘灵顿悟到人间疾苦,将自己装满珠宝的锁麟囊送给贫家女做了嫁妆。
薛湘灵这一段唱词快言快语,引得众特务爆声叫好。
何安下听出唱词先讥讽世人追逐名利而丧失本性,后上升为悲天悯人之情。
转头向大痴看去,大痴的口罩上有了两道湿痕。何安下叫了声“师父”,大痴抹去泪水,轻轻说:“我佛原本贵为王子,也是娇生惯养,看到人间生老病死而顿悟,产生拯救世人之心。薛湘灵向贫家女赠锁麟囊,正是我佛的初心。”
前排座位有几位资深老人,为照顾他们,有中场休息。老人由小特务搀着去上厕所,而几个特务趁机围上来,手入衣襟,暗示怀里有枪,对大痴喝道:“摘下口罩。”
大痴站起。首排的如松长老也站了起来。
两人遥遥相望,如松也是眼挂泪花。大痴摘下口罩,道:“多谢。一谢你当年供我读经,二谢你今日请我看戏。此剧的确是菩萨说法,我已找到了当年初心。”
如松:“大愿望就是大法力。这些人困不住你了吧?”
大痴一笑,猛地跑起来,他的身前身后都坐着人,间有摆放茶果的小桌,而他无障碍地穿行,直到剧场墙壁,迎头一撞,消失在累累青砖中。
满场惊叫,段远晨站起,扫视一圈,全场特务却都住了口,乖乖坐好。
原要捉拿大痴的几个特务,围住了何安下。段远晨道:“他与妖人大痴没有关系,我可以作保。”特务走回了各自座位。
如松向段远晨合十行礼,“我事已了,先行告辞。”段远晨合十回礼,嘱咐身边特务开车送如松回寺。
他目送如松走出剧场,叫自己身边的特务跟何安下换座位。何安下落座后,段远晨道:“没想到你认识如松长老。”
何安下:“我也没想到他认识你。”
段远晨解释他母亲得了癌症,是如松长老教她念经,减去了临终前的痛苦。正值京剧顶级名角程砚秋来杭州演出,段远晨买下全场票犒劳手下特务,给如松送去十张票,是供给寺庙关系户的,不料如松亲自来了。
和尚看戏,总觉蹊跷,果然中间出了变故。原来如松是借戏恢复大痴的法力。
戏再次开演。故事延续,薛湘灵嫁人后,因水灾落魄,给大户人家做哄小孩的老妈子,小孩把皮球扔到楼上,薛湘灵上楼找球。
这个简单情节却是《锁麟囊》全剧华彩,称为“寻球九步”。只见扮演薛湘灵的程砚秋矮下身形,两腿时盘时展,连做出九个步态,以妇女的身姿演化出龙腾蛇盘之势。
此九步妙到极处,不懂戏的何安下也看得心旷神怡,段远晨侧头言:“咦?他怎么会打形意拳?”
段远晨教何安下,只教了形意拳的意,而未教形。形意拳有十二形,总结了十二种动物的天赋运动方式,虽仅十二形,却可概括天下全部动物的动势。程砚秋的“寻球九步”,是形意拳中的龙、蛇两形的组合。
戏完后,段远晨带何安下去后台,对正在卸妆的程砚秋说:“我是白次海门下,你是谁的门下?”程砚秋转头,一副不解神情。
段远晨咳了一声,道:“你的形意拳,谁教的?”
程砚秋单眉一竖,喝道:“出去!”
何安下以为段远晨必会发作,不料段远晨赔着笑,领着何安下乖乖出去了。
两人站到舞台上,看满场观众已退,三五个工作人员在打扫剧场。何安下问:“你怎么脾气那么好?”段远晨叹道:“角儿就是角儿,不得不服。”
舞台与后台仅一方布帘之隔,段远晨不断掀开布帘,窥视程砚秋卸妆的进度。过了许久,段远晨叫声“好了”,拉何安下再入后台。
千娇百媚的女人,变成了英气逼人的男子。程砚秋身高一米八三,见段远晨又来了,咳一声,有令人不敢走近的震慑力。
段远晨停下了,“程老板,我没别的意思。给你看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