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闺名宁乾鸾,得祖上荫庇,封号昌平县主,祖父乃是毅勇侯,家父忝居工部侍郎。
我们家,在懿朝,在天都,只是众多皇亲贵戚,名流雅士中最平庸的一家。我是家中长女,如果没有意外,我将和隔壁府将军家的嫡次子成婚,过完我平淡的一生甚至堪称平庸的一生。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前,我都是这么以为的。
那年中秋宴上,圣皇得到八百里加急线报,边境受梵特帝夷人犯境,已失两城,将军府的长子,年轻的少将军在战役中惨败并被斩于马下。梵特帝的王子带兵来犯,在城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其中惨烈,甚至让前来报信的兵士气愤到浑身颤抖。
席上,我的未婚夫,将军府的嫡次子,请求前往前线,替兄长报仇雪恨,血刃仇敌。
圣皇准允了,浩浩荡荡的军队,无数人家的儿郎奔赴了前线,他们走时的队伍很长很长,我站在城门上送行,一眼都望不到边际。此时的我就像无数个为自家情郎担忧的女人一样,怀着小儿女的感伤,在城中等待着自己想的那个人归来。
但是这只是一切悲剧的开端。或许这场盛大的悲剧早有预兆,亏空的国库,贪腐的朝堂,和冗兵却疏于训练的兵士。那么多的人,谁也没回来。
只有直捣京都的夷人,和血腥残忍的杀戮。
圣皇高坐在庙堂之上,金碧辉煌的宫殿和明亮到刺目的烛火让人们看不清他的神色,天子的所有情绪,都掩藏在那代表皇权的冠冕之下。和梵特帝的谈判堪称顺利,圣皇对他们予取予求,良田美婢,黄金万两,珠宝美玉,宝马武器,无有不应,只求他们快快退兵,离开懿朝的国土,离开京都。
梵特帝提出要一位和亲的公主,而大量割地赔款的黄金珠宝将作为公主的陪嫁。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幌子,一个为了后世美言而生出的骗局。
天家的公主自是不肯去受这背井离乡任人欺辱的苦楚,稍微有些权势的宗亲之女圣皇也不敢得罪他们背后的势力。但如若随随便便就选一个民间女子,又难以安抚梵特帝。不知道怎么的,兜兜转转,这件倒霉的差事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反正你未婚夫家都死绝了,京都之内也不会有人要你了,你还不如去当梵特帝的王子妃,也是很好的去处。”这是天家公主说的话。
“鸾儿,为了你父亲和哥哥的前程,你一定要忍耐,这也是最好的结果。”这是我的娘亲含泪对我说的话。
“鸾儿,你是宁家的人,就要为了宁家有所牺牲。”这是父兄对我说的话。
好像这就是对所有人来说,最好的结局。
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他们都告诉我,这是最好的安排,要忍耐,要接受,要柔顺。
没关系,我是爹娘的儿女,我是懿朝的子民,这是我应该承受的,也是我能够承担的,我想去看看,我曾经喜欢的少年郎待过的地方,哪怕是以这么屈辱的方式,至少,我能用我薄弱的力量,保护他曾经那么想保护的子民。
那天晚上,我梦到了他,那个芙蓉树下替我簪花,笑得温柔的少年。
这样,就很好了。
我被封为宁和公主,被急吼吼地连着“嫁妆”一起抛出了京都。
踏上前往梵特帝的马车,将懿朝的一切都抛在身后,远处是连绵的群山,是扶摇而上的青云,是更为广阔的天地,是我对比过去十几年来,更漫长的人生。
……
梵特帝的王子对我很客气,也很轻蔑,很矛盾吧,客气是对着我的身份,轻蔑是因为我只是一个像玩物一样的女人。我努力地反抗过,让我自己看起来强大,维持着我宁和公主最后的体面。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如白驹过隙,我的日子渐渐好过起来了,因为懿朝换了新皇,开始了强兵强国,梵特帝打了好几场败仗,再不敢骚扰故乡的边境,这很好,当年埋骨将士的城池,最终也回到了懿朝的怀抱。我的少年也可以回家了。
这一切,都很好。就这样吧,一辈子。
没想到,风雨乍起,会在那样平凡的一天。
梵特帝这个时刻侵略别人的国家,也会因为占有了太多宝贝,招来了更凶猛的掠食者的觊觎。他们带着伪善的微笑,带着更精良的装备,用屠刀狠狠地砍下了梵特帝的王,我的丈夫的脑袋。那一刻,说不出是快意,还是惶然更多,我甚至来不及分辨,便在懿朝侍女和亲信的掩护下匆匆逃出宫中。
逃去哪儿呢?逃不掉的。故乡远在千里之外,何处才是我安身之所?
我在逃出宫时,遇到了我一生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