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跟我有关系
纪宁将手里的百合轻轻放在地上正中央的位置,虔诚地磕了一个头,接着嘴巴微张,我站得比较前,似乎听到他说话,像是只说给自己听的喃喃自语。
“这里不该摆这么多菊花的,她说过最喜欢香水百合,她说过的……”
我愣住了,纪宁一直跪在那里,口中一直在重复“她说过”这几个字,反反复复,直到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再也听不见。
纪宁深深地低着头,肩膀一颤一颤的,整个人微微发抖,这样的状态几乎持续了大概有半个小时,一开始他的出场就引起了很多宾客的注意力,他们很好奇他跟菲儿的关系。
不过人好奇心再大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而且大概是意识到在别人的葬礼上不应该这么随意,葬礼本次是为了送走亡灵,让其安息而存在的场所,结果却跟在街头菜市场看热闹似的。
我看着眼前这些人红通通的双眼,不知道他们之中今天有多少人的眼泪是出自真心实意,又有多少人是因为看见别人哭了自己没哭感觉不好意思而特地去卫生间涂的眼药水。
我嘴角不经意一般扯出一抹冷笑,一旁的的于泽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听到了,居然将目光转了过来,定定的落在我的脸上,好在也只是看了一会儿就扭向了别处。
我淡淡地笑了笑,对此毫不在意,过了一会儿,纪宁终于从自己跪的地方站了起来,我下意识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上面的表,从他跪下来那一刻开始到现在,不多不少,正好两个小时。
我看见纪宁起身的时候环顾了一下四周,最终选择朝我走了过来,他来到我的跟前,冲我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微笑,当是告别:“张樱子,谢谢你肯放我进来看她最后一眼,我想要对她说的话,都在那些花里,我想……”
男人抬头,看着远方寂静的天空,淡淡道,“她应该已经收到了。”
纪宁说完转身欲走。
我因为他的出现和这一系列奇怪的举动而无法保持淡定,只好在他转身之后出声喊出了他的名字,试探一般道:“纪宁,我有话要问你。”
对方的脚步果然顿了下来,他顿了顿,沉思了一会儿之后,仿佛是早就知道我要问什么一般,坚定点了点头,不容置疑的语气轻轻吐出一个“好”字。
我跟纪宁来到角落里供人休息的两排长椅上,一前一后地坐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是并排,这是纪宁的选择,是我先坐了第一排他才跑到第二排去的,也许待会儿说话的时候他有些表情不想让我看到,我这么胡思乱想着。
我听到外头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夏天,这果然是一个多雷雨的季节。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感受着彼此的沉默同时也在贡献这这份沉默,又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差不多了的时候终于开了口:“你知道我要问你什么?”
纪宁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倒是露出轻轻的笑容,接着就如同跟多年未见的故友聊天一般跟我说起了话,那么自然,流畅,险些让我以为我们之间真的关系很好。
“我和菲儿认识的时间不算长,我当初第一次来不夜城的时候也不过是因为生意上的需要,当时为了迎合合作者的爱好,我个人并不喜欢喧闹的地方。”
我静静的听着,对此并不觉得意外。虽然当初的确常常在不夜城看见他,但是从没见他请人跳舞或者对员工动手动脚,仔细回想起来,似乎大半部分的时间都在喝闷酒。
“我酒量很差,第一次喝醉的时候差点走错卫生间,是菲儿帮了我,我才幸免于被人当成色狼和变态的命运……现在想想也许很多人会觉得轻浮,谁会真的相信我会喜欢上一个坐台小姐……不!”
他顿了顿,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庞,过了一会儿再放开,那双眼睛里却是有一种决然,“在我的眼里她是最可爱最美好的人,我很讨厌有人拿这个称呼冠上她的名字。”
纪宁苦笑:“跟你们看的那些狗血剧一样,我和我的妻子是商业婚姻,不过是因为双方父母是世交,多年以来在生意上一直有所往来,起初我觉得为了家族就算是娶一个不爱的人也没关系,直到我也遇到了菲儿……
生平头一次,有了想要离婚的冲动。我的妻子是很好,无论是品行,样貌,才情,可是这么好的她,偏偏跟了我这么个混蛋。”
纪宁轻描淡写地说着,我却眼尖地看见他放在自己膝盖上的两只手,手背青筋突兀,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一般。
“可是始终下不了那个勇气,我的肩膀上有很大的责任,在我的心里菲儿和这些责任一样重要,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的分量高于它们,然而哪怕是这样也没有给我离婚的勇气,我只是想着先缓一缓,反正我和菲儿都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
纪宁叹了一口气:“也许人类在面对未来的时候,都是胆怯的,因为未来都是未知的。
我们都还觉得自己年轻,总是安慰自己路很长,殊不知当你在一个路口感觉迷茫的时候,无论你停留多久,迷茫并不会不复存在……”
他说着声音开始发怔:“多说无益,我只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懦弱寻找借口……不管如何,不管我对于未来有何打算,再也找不到跟我一起实现它的那个人了。”
“纪宁……”如果说两个小时前我还在因为替菲儿抱不平而怨恨纪宁,现在我的心中已经完全没有了恨意。
纪宁摇了摇头,打断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果断干脆:“你不用安慰我,因为无论你说什么话,都改变不了菲儿是我害死的这个事实。”
“纪宁……”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会在这个男人面前无言以对。
“如果我当初可以早日做了决定,如果那几天我好好陪着她,如果我一直在她身边保护她,说不定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纪宁说着说着,语气里已经夹杂了哭腔,他低下头,痛苦掩面。
我一时动容,不忍地别过脸去,一字一顿道:“纪宁,你给我听着,菲儿的死跟你没关系……”跟我有关系。
这等状态之下的纪宁根本不听我的话,或者说听不进去更为贴切一些,他只当我这话是在宽慰他的心,下意识就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