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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和二十一年九月京城,秋高气爽,第一缕朝阳划破晨雾,绽放出万道光芒照京城每一个角落时,京城热热闹闹又开始了一个繁盛安宁好日子。[小说网]
京城内城,繁华角楼大街,店铺伙计们已经将铺子内外收拾纤尘不染,干净利落预备好做头一笔生意,掌柜们则相互招呼着,往熟悉茶坊去喝早上头一碗茶汤。宽敞平整青砖路边,一身靛蓝绸衣裙沈嬷嬷小心提着只精巧细藤篮子,脚步轻转进了李府后巷。
李府后巷只通往原枢密院副使、太子少师李景生家后门,这条巷子里住着,都是李府下人,这会儿巷子里也已经热闹起来,各家媳妇们进进出出忙着家务,不时呵斥着过于顽皮孩子,几个孩子打闹着冲过沈嬷嬷身边叫道:“沈奶奶安!”两边婆子、媳妇们也恭敬亲热和沈嬷嬷问着好,沈嬷嬷小心护住手里篮子,躲过几个孩子,和气一一还着礼,脚下却丝毫不慢,一路进了后角门。
斜穿过小半个园子,到了霞影居门口,院门半开着,丫头湖月白衣蓝裙,正站门口往外张望,看到沈嬷嬷,急忙提着裙子几步冲下台阶,殷勤接过篮子笑道:“嬷嬷今天晚了一会儿,姑娘问过两回了。”
沈嬷嬷‘嗯’了一声,将篮子递给湖月问道:“院子里窗纱都换好了?看过一遍没有?”
“昨儿天落黑才换好,还没来得及看呢。”两人说着话上了台阶,院门内是四扇油绿木雕四季花开屏风,转过屏风,院子里花木葱笼,暗香浮动,两边屋舍和抄手游廊红柱绿椽,廊下挂着百灵、黄雀等正婉转唱个不停,富贵精致中透着活泼泼舒适。
沈嬷嬷不由自主透出满脸笑容,脚下顿了顿吩咐湖月道:“赶紧把饼给姑娘送进去,冷了就不好吃了,我先各处看看窗纱。”湖月清脆答应一声,提着篮子,脚步轻往里进去。
正院西厢房内,李丹若端正坐桌子前,斯斯文文咬一口酥脆可口郑家满麻油酥饼,再喝一口口磨清鸡汤,微微闭着眼睛,满足细细品味着嘴里浓香。
每逢初一、十五这两天,母亲和老祖宗吃素,她就能吃上一回这样市井美味,这些美味,府里大、小厨房一样也做不出来,别说她们府上,满京城也没听说谁家做酥饼能比郑家好,糖饼能比曹家好,别说矾楼李家北食、寺桥金家南点心了!前儿听说丁相公下朝路上,还让人买了出炉张家胡饼现开吃呢!
李丹若心满意足、慢条斯理品着美味,对于这个时空,这个朝代,这个家,她无处不满意,虽说不是十全十美,可,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事呢?比起从前纠结辛苦……不提从前,从前她活太过计较明白,这一世,她要糊涂平淡享受这现世庸俗之福。
豆绿和脂红侍候着李丹若漱了口,姚黄捧了叠帕子过来,李丹若挑了只四周绣着蒲公英月白帕子,豆绿探头看了眼,眉开眼笑说道:“这只是我绣,我就知道姑娘肯定喜欢!”李丹若笑着站起来,豆绿和脂红跟着,出门往前面正院去给祖母宁老夫人请安。
刚沿抄手游廊走了没几步,宁老夫人身边大丫头璎珞脚步急匆转进垂花门,一眼看到李丹若,忙紧走几步上前,曲膝笑道:“总算没晚,四娘子不用过去请安了,今天威远侯夫人出殡,怕路上不便当,老祖宗昨天原本是打算晚些出门去寺里,可今早上起来一看,这样秋高气爽天,临时又改了主意,要赶早出门,紧忙了一通,这会儿老祖宗已经出门了。”
李丹若停住步子笑问道:“说了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只怕早不了,大相国寺今天开讲经会,老祖宗喜欢听这个,说不定又要寺里用了素斋再回来了。”璎珞笑答道,李丹若也跟着笑起来:“我忘了这个了,可不是,今天十五,老祖宗这么赶早出门,必是怕去晚了听漏了一句半句!”
“我想着也是这样!”璎珞也跟着打趣了一句:“不敢多四娘子这里耽搁,老祖宗做寿那天赏人用络子还没打完呢,这络子得静着心才能打得好,临到头上心一急,就赶不出来了!”
“这倒是,慢工才能出细活,豆绿也会打络子,今天我这里也没什么用得着她事,让她跟你去沾一沾老祖宗福寿去。”李丹若笑道。
“求之不得!正想开口呢,四娘子能体贴我们了,豆绿打络子可是咱们府上头一份,又又好!有她帮一天,这络子今天就能齐全了!”璎珞忙不迭谢了,和豆绿曲膝辞了李丹若,说笑着往前院去了。
下个月十九是李丹若祖母、宁氏郡夫人七十整寿,李家祖上,其实也就能上溯到宁老夫人公公,原是个厨子,主人家起兵造反,年青李厨子背锅扛勺一路跟着,结果主家做了皇帝,他就成了开国功臣,李厨子成亲晚,子嗣上又艰难,五十多岁才得了李景生这个独养儿子,谁知道李景生自小聪慧敏捷,不到二十岁就中了进士,四十多岁就做到了枢密院副使,正要再往上升时,竟得病死了,那时今上刚即位没几年,很是痛心,竟缀朝五日,赠了太子少师,三嫡一庶四个儿子中,恩荫了三个,只有小儿子,也就是李丹若父亲、李四老爷李玉安,前一年已经中了进士,不必恩荫了。
李四老爷是宁老夫人幺儿子,也是四个儿子中聪慧一个,自小就是李景生夫妻心尖子,照李景生话说,四子一女中,就小四随他,日后必有大出息,果然,李玉安和他父亲一样,也是不到二十岁就中了举,父亲死时夺了情,连着几年考绩卓异,一路升飞,二十五六岁就做到了四品,正当前程似锦时,辖内洪水暴涨,李玉安堤上指挥,被一个大浪头打进河里,连尸首都没寻到。
当时李玉安之妻杨氏带着女儿随任上,得了噩耗,惊痛之下,人一下子死过去大半,满府下人仓惶而乱无头绪,李丹若那年只有五岁,惊吓恐惧又失于照顾,大病一场后,连性子都变了,杨氏缓过气时,见女儿痴呆呆仿佛连话也听不懂了,又是一翻痛悔交加,这些年,虽说李丹若好好儿长大了,生婉丽灵动,又是少有聪慧懂事,可杨氏心里这股子愧疚跟生了根一样,对女儿疼不知道怎么疼才好,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连四房要过继这样大事,女儿说不要小,等她出嫁前挑个长大成人回来承祧,杨氏也是一口答应,宁老夫人细细思量了两天,觉得很有几分道理,也就答应了,这些年,因为要占这一桩好处,李家那些远房亲戚要巴接,就是杨氏了。
五月里行了及笄礼,李丹若亲事和过继事就提到了眼前,杨氏全部心思都女儿亲事上头,至于过继不过继,过继谁,她就没功夫多想了,宁老夫人操心着宝贝孙女李丹若亲事,四房过继是大事,偶尔空了,还要留心留心三姑娘李金蕊亲事,三姑娘比四姑娘还大了几个月呢,这么一忙,连喜欢听大相国寺讲经会都错过了好几回。
这亲事,宁老夫人和杨氏各有挑处,中间夹着李丹若又是个自小有主意,虽说京城门第年纪相当少年多得是,可能齐齐入到三个人眼中,还真是难寻,年中明远侯家六少爷上门提亲,从门第、家风、父母到人,算是处处合宜,过了杨氏这一关,又过了宁老夫人这一关,可李丹若却不肯点头,杨氏是绝不肯逆了女儿心意,宁老夫人听李丹若说了一二三,觉得孙女儿说几件事,细琢磨琢磨,倒真是很有几分道理,这姑娘家嫁人,男方品行性格儿要紧,这门亲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李丹若沿着游廊不紧不慢走了两圈,让人搬了张摇椅,坐正屋门口慢慢翻着本书消磨时光,母亲杨氏和大伯母刘夫人一早就出门去给威远侯夫人送殡了,也不用过去请安,本来这样天逛逛园子、赏赏菊花好,可难得老祖宗和大伯母都不家,长房两位姨娘必定要趁这个空儿到园子里逛逛,自己什么时候逛园子都行,实不必这会儿去扰了人家自。
沈嬷嬷转进垂花门,李丹若眼睛亮起来,忙吩咐脂红搬张矮椅来,沈嬷嬷上前见了礼,李丹若直起上身还了半礼,满脸笑容示意她坐,又冲她伸出手去,沈嬷嬷无奈看着李丹若,她家姑娘什么都好,处处懂事知礼,就是爱看小报这一样,她嘴唇都说薄了,也没劝下来,唉!好姑娘为人谨慎,一回也没招人疑心过。
“姑娘也真是,家里明明有现成朝报,还非要外头再买一份回来看,还能有什么两样不成!”沈嬷嬷从怀里取了筒纸卷递过去,故意大声报怨道。
“你去忙吧,我和嬷嬷说说话儿。”李丹若接过纸卷,转头吩咐脂红,脂红将茶水递给沈嬷嬷,退到后倒座做针线说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