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福州市委副书记任上离休的边光华在后来的一次座谈会上说:这个福州本地话里有这么一句话,叫“蜀色米食百样人”(哄堂大笑),什么意思呢?一色的米吃出百样的人,这句话我琢磨了大半辈子;我理解的意思是,这世上芸芸众生,就好比一根藤,它能结瓜,也能生虫,而且,即便是结出瓜来,也有好瓜、歪瓜、病瓜之分……
当然,这是后话。
1949年2月底,福建省福州市。北郊,小北峰岭。
电闪雷鸣,暴雨滂沱。
狂风骤雨中,两个男人,形容狼狈。一个戴一顶礼帽,穿一件棉布长衫;一个戴一顶斗笠,挑一付担子,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一间破旧的农家土坯房。他们在屋檐下立住了脚。穿长衫的中年男人望向灰朦朦的雨幕,忧心忡忡,问:“林师傅,能不能再找找?”戴斗笠的瘦男人放下肩上的挑担,用蹩脚的官话劝慰道:“胡老板,不会有事的,我跟小吴兄弟攀讲(福州方言:聊天)’过,他水性好。”他佝偻着身子,面向小屋,又说,“这么冷的天,小心生病,进屋里烤烤火……”
瘦男人敲了敲板房。木门“吱扭”一声开了,露出个光秃秃冒着酒气的脑袋。
中年男人朝那门里的光头汉子作了作揖,说:“掌柜的,路遇山洪,想在贵舍小住二日,房钱、菜金依例双倍交纳,未知可否?”
那人手中还端着酒碗,一出口,便是一嘴酒气,问了句难懂的方言:“讲甚乇(福州方言:讲什么)?”他把眼睛瞟向棉布衫瘦子,又说,“听毛会意(福州方言:没明白)。”
瘦子摘了斗笠,露出个掉发的半秃脑袋,用方言翻译道:“者介(福州方言:这个)老板讲,遘(福州方言:到,至)我各人(福州方言:我们)厝住两日,房钱、菜金两倍,蒋其(福州方言:怎样)?”
方言一出,明显套近了瘦子与光头汉子的距离。门里的光头眉开眼笑,用方言说:“阿来(福州方言:可以),阿来,走里(福州方言:进来),走里。”
两人进了土屋。那光头朝灶堂里指了指,便在厅堂里摆弄起桌椅、碗筷来。
中年男子观察着屋内环境,问:“店家,这屋里就你一人啊?”
瘦子用方言喊道:“郎阿厝里,大哥蜀介(福州方言:一个)?”
光头用方言说:“老妈(福州方言:老婆)蜀介,去拍麻雀(福州方言:打麻将)。”
中年男子脱了长衫,又脱了棉裤、棉褂,拿一条棉布擦拭着身体,他指着灶台一侧,对那瘦子说:“你先来。”
瘦子客套着:“老板先来。”
中年男子朝瘦子笑了笑,就坐在了灶台边的小木橙上,为灶膛续旺了火,捧着棉裤、棉褂烤火。
那光头揭开了锅盖,取了一瓦盆热番薯,又给二人盛了碗稀粥,摆上饭桌,用方言招呼道:“食饭(福州方言:吃饭),食饭。”
中年男子立起身来,正准备套上棉褂、棉裤,不料,意外发生:裤裆里的暗搭链断了线,几根金灿灿的金条从宽松的灰裤衩内掉落了出来,“叮铃当啷”一阵响。
房屋里,空气一时沉寂。
良久,那光头冷眼瞟向瘦子,用方言冷冷问道:“者介老板丫(福州方言:很)有钱。”
那瘦子用方言应道:“当然。”他的语气里也明显透着酸意,说,“使这蛮侈(福州方言:用这么多)乇(福州方言:东西)做生意,大骹(福州方言:有钱人,大角色)。”
中年男子听着二人对话,似有所警觉,他套上棉裤,穿上棉褂,在饭桌上落座,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们二位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那瘦子支吾了几句,信口胡编道:“嘿嘿,拱趴(福州方言:吹牛),店家问,这年头,战乱,什么生意都不好做;我说,没有什么不好作的,只要敢作不敢作,敢作的,一样发财。”
掌柜笑了笑,掰了半块番薯嚼着,说:“借你吉言。”
三人围着一方桌,紧一口、慢一口地喝着稀粥,啃着番薯。
那光头不时往那瘦子脸上看着,神情有些异样。
那瘦子冷眼觑见了光头男子眼中的一丝诡谲,他“唏溜唏溜”喝着稀粥,用方言问道:“睃(福州方言:看,观望)甚乇(福州方言:什么)?”
那光头用方言答:“毛睃甚乇。”
那瘦子用方言问:“汝(福州方言:你)甚乇意累(福州方言:意思)?”
那头光用方言答道:“侬家(福州方言:我)毛什乇意累,载(福州方言:管,任)汝什乇意累。”
那瘦子的眼里泛出一丝杀气,用方言问道:“者介两个音(福州方言:这人是外地人),阿白(福州方言:明白)嘛?”
那光头用方言应道:“阿白。”
那瘦子喊了声:“做——”
话音刚落,那瘦子便用右手臂弯死死扣住了那中年男子的喉管,把那人拧翻在地,那光头也一步跳上了那人的身体,拼了死力,压紧了那人挣扎踢腾的双腿。那瘦子一手扣着中年男子的脖颈,另一只手,抓了张小方櫈,朝那人头上奋力砸着……片刻后,中年男子渐渐气力不支,双手无力地从瘦子的手腕处滑落了下来……那瘦子掀开了死者的长衫,解开了那人肚腹私密处的搭链,将几条金条、几捆银元抖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