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用懋走后,石星脸上露出了重忧。他方才在申用懋面前露出早有所料的样子,但其实上心底却没有方略。
山东的仓储粮秣已是用以赈济灾荒,然后再派人去山东用钱将朝廷拿出去赈济的粮食再买回来,这个操作石星光想一想,也知道要被言官弹劾了。
当然前提是没有林延潮屡次三番提议早在登莱设立粮仓的事,谁也不会责怪石星,毕竟没有人事事想得那么周全。但林延潮屡次提议下,石星无疑就显得罪大深重了。
将来等候石星的会是什么处罚,罢官问罪?还是下狱?甚至……或者天子念在宁夏之功上网开一面?
石星一时想了许多。他殚精竭虑为国筹谋,没料到竟身陷险境,自己当初一直嗤之以鼻的林延潮方略,现在却显得有先见之明。还有这一次山东春荒的事,山东布政使还上疏朝廷言当初番薯推广的功效,只是可惜没有大规模种植,现在当令百姓今春以后大力于田中种植番薯。
此事虽是马后炮,但令石星觉得自己颜面无光。
石星左思右想一阵,忽然又回到桌案前坐下提笔写起书信来,现在无论如何也试一把。他想来林延潮无论如何也不会连大义都不顾吧。
而此刻林延潮正在京郊校场。
林延潮坐在椅上正喝着茶,然后看向校场上。
但见赵士桢,徐光启二人正在教授下面京城神机营的官兵使用新式鸟铳。至于林用也是跟在一旁看前看后的。
今日林用知道赵士祯,徐光启二人要试射研究已久的鲁密铳,所以他从前一日起就一个劲的央求林延潮带去出去看看,长长见识。
林浅浅吓唬他说鸟铳燃放时极响时,他倒也是不怕,居然说自己以往偷看京营操练时候已经知道鸟铳厉害了。此事林用说漏了嘴,令林浅浅当场大怒。
而林延潮居然也没有阻止林用如此‘不务正业’,喜好这些奇技淫巧的东西,破例同意带他出来涨涨见识。
这鸟铳正是仿造鲁密火铳而来,赵,徐二人在鲁密使者的倾囊相授,及工部的工匠打造下,今日一口气造出了五支样品,拿来试射。
赵士祯一阵比划过后,五名神机营的官兵就位一人端起一支新式鸟铳来。
官兵们先用火药装饱鸟铳,赵士祯,徐光启一人一句地吩咐着。
比如京营官兵倾倒火药太随意,没有用右手食指,拇指圈住铳口,如此就造成火药倒出无法填满,最后导致火铳发射的威力不足。
还有就是使用的弹丸必须规则,太大了容易按不进铳口,太小了直接滑入也不好,最后必须用搠杖将弹丸火药在铳底夯实。
但工部的弹丸总是稍有偏差。
林延潮看这神机营的官兵操作都不太规范,也不是说规范,而是各有各的诀窍法门,总之都是他们认为用的利索就行。
如此就是全凭经验,千人千法,说了几句有个老兵还不高兴,嘟囔一句我吃过盐比你们吃过饭还多。
林延潮就此一看就发现了很多问题,工部制器的问题,士卒训练的问题,其实说到底这都是制度的问题,但制度的问题说到底还是文化的问题。
换句话说,器再好,没有道御之不行。操作不得法,再好的东西到了手中也是糟蹋了。
见赵士祯,徐光启还在醉心于比如仿制的鲁密铳的威力问题,林延潮默然走到了二人身旁。
二人都是满头大汗,虽是有些手忙脚乱,但都是一脸兴奋。
他们看了林延潮过来连忙道:“大宗伯(老爷)。”
赵士祯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大宗伯,虽出了些乱子,但没有大碍,很快就能试射。”
林延潮点点头道:“我知道,不过我发觉一些不对的地方,比如这些操作章程和规范都要普及下来,落于文字,如此一条一条写清楚,不要有任何含糊不清的地方,否则在于火器这样的精密之事上,就容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赵士祯,徐光启二人对视一眼。赵士祯道:“回禀大宗伯,此事晚生稍后就会办,但是其实我与徐兄商量过,认为此没有大用。”
“这是为何?”林延潮问道。
徐光启叹了口气道:“这古往今来传授制艺之道,都是口耳相传,工匠里都是徒弟看着师傅打的,手把手来教,有些诀窍谁也说不个所以然来。而士卒里面也是如此,火器之法,老卒教导新卒,一个教一个,从头教到尾,再好的法子最后也是有偏差。这落于文字你看这些人如何……如何能识字。”
徐光启看了一眼旁边的几名正在操弄新式鸟铳的神机营官兵,他们都是很朴实的士卒,不过却都是一脸茫然。
林延潮笑了笑对赵士祯道:“你先写下来。”
赵士祯问道:“现在?”
林延潮点点头道:“捡简略的先写下来。”
赵士祯连忙道:“小人这里早有一份是上个月请教鲁密使者,鸟铳释放之法,一共九势,还请大宗伯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