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载着庄良珍的马车缓缓驶入祖宅,她如往常一般平静的走向竹汀院,却见月洞门两侧立着两个鲁国公的人,客客气气上前请她去上房问话。
却说来到汇星堂的上房,只见一溜瘿木太师椅上已经坐满了人,老太爷和老太君以及良二夫人这三个,此外还有族长等人,不过他们在此只是为了凸显事情的严肃以及重要性,话语权方面还是没有太大存在感,于是气场的存在感便更低了,不曾给庄良珍造成太大的压迫感。
鲁国公比往常亲切许多,甚至还亲自开口命人上茶,这让庄良珍受宠若惊,欠身道:“孙媳不敢,满堂都是长辈,哪有孙媳坐下的道理。”
“都是一家人,不必这般拘谨,老太爷要你坐,你就坐吧。”老太君笑的格外慈祥。
大家本就不是同路人,如此虚假反倒更显刻意,倒不好继续下面的话,于是鲁国公轻咳一声,整容道:“孙媳,叫你过来确实是有件大事要与你商量。”
孙媳?这可是他第一次承认她是孙媳。庄良珍暗笑,柔顺的点了点头:“但请老太爷明示。”
当然是要明示的,此等大事哪里还容藏着掖着。鲁国公无比严肃的目视庄良珍:“此前我等长辈虽应允你孤身来到此处,但心里并非没有一丝挂念,所以才指了人在此对你多加照顾,这段时日姚管事对你如何,想必你也很清楚吧。他是府里的老人,几乎算得上半个主子,就连我也会给他三分薄面,却因我一句吩咐,始终毫无怨言的以你为重,今日他见你抛下二郎又出远门,不禁有些担忧,这才带着几人跟随而去,这才知你去了野荆谷,对不对?”
说的真好听,跟踪便是跟踪,怎地就成了照料,说的她一个正经主子还要对一个下人感恩戴德似的。庄良珍只管在心中冷笑,并不多言,微微点头,称是。
“你身边那匹一岁左右的小马又是怎么一回事?”鲁国公沉声问。
“您说玉青啊,孙媳无意中救过它,却不料它通人性,记着我的恩情,碰巧那片地方景色怡人,孙媳便借着游玩的机会见一见它。”
那何止是通人性,简直就跟她养的一样。鲁国公面上不显,又道:“我们既身上一家人,这件事便也不瞒你罢,那匹马还有个别名叫青骢,灵性非比寻常。它原是我们江陵一匹母马所生,因为一场意外遗失,如今重新现身也是我们的一番造化,既然它认你,你便将它带回来吧,这里所有人都会善待它。”
老太君补充道,“有了它,五百年以内再无人能超越江陵良氏。孙媳,你如今可是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奖赏便一并说出来吧,老太爷必然不会委屈了你。”
要多少钱开个价吧。
庄良珍不解道:“可是玉青说它的母亲是被一群恶魔杀死的,它们是野马,不曾被人豢养过,缘何又变成了咱们江陵一匹母马所生?”
“你懂什么,一匹马的话怎能当真。”良二夫人不耐道。
“二夫人此言差矣,马可比人诚实多了。”庄良珍笑道。
鲁国公一拍桌子,瞪了良二夫人一眼,这才放缓了语气对庄良珍道:“事实如何长辈们心里清楚,你只管照做去吧。”
庄良珍目露惶恐,呐呐道:“还请老太爷息怒,孙媳怕是不能这么做了。玉青是野马,不喜被人拘束。”
“什么叫拘束,不过是一匹马,哪里懂这些,你若喜欢,也可过去照料它。”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自是劝说庄良珍快些将玉青骗回江陵马场。
庄良珍也是个犟的,一直不愿答应,只说那是野马,有灵性,人不能强迫它做不愿做的事。
气的鲁国公脸色铁青,放肆,简直是给脸不要脸,就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人。
他一发怒,众人便战战兢兢,庄良珍似乎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红着眼恳请老太爷收回成命。
怎么可能收,这些人都快恨不能拿刀架在她脖子上。
也是邪了门,怎地他们想要什么,什么便在庄良珍手里!
最终不欢而散,鲁国公便将良骁喊至书房叙话。
得知娇妻如此不识抬举,良骁似是无言以对,继而垂下眼皮,直到鲁国公开口催促,他方才说道:“珍珍是厄蛮族,信奉神驹,不敢做任何伤害马的事情,她如此也是情非得已,要不这样吧,我亲自去劝一番试试。”
也好。鲁国公重重的哼了一声:“我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这么久以来,她在鲁公府兴风作浪,可曾有人为难过她,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现在该是她回报我们的时候,若还拿乔,那也别怪我们无情,我是不敢动她,但动她身边的人……”
话只说了一半,眼底精光毕现。
也不知是他的威胁还是良骁的劝说起了效果,百般不愿的庄良珍迫于压力,总算点头。但这头点的也委实勉强,据说第二日就开始为两个贴身大丫鬟相看人家,难道她以为将人嫁出去便会无事?
此举虽然可笑,却让老太君高兴不已,只要还有在乎的人便是好事,怕就怕滚刀肉什么也不在乎啊!
似乎是怕夜长梦多,翌日天不亮,鲁国公便命人陪同庄良珍浩浩荡荡前往野荆谷,说是陪同,多半是怕她半路反悔,甚至还将春露和慕桃留在祖宅。
一行人,以一种半强迫的手段逼迫一个女孩子骗回了一匹马。
有史以来,良驰第一次为自己的家族感到羞耻。
虽然他觉得庄良珍这个人顶讨厌,但这么做也实在是……有违圣贤之道。
良三夫人笑了笑:“你且好好读你的书吧。从前不告诉你一些事是为了让你耳朵清静,如今告诉你,是让你了解这世上的人心。你可知你父亲为何放着大好的家族人脉不利用,反而甘心做一个富贵闲散人?”
大概是因为惧内吧。这话良驰没敢说,只轻轻摇了摇头。三房的三老爷年轻时还有一两个通房,娶了良三夫人就甚少去其他屋里睡觉,最后年纪越大是越不敢去了,竟比那少年夫妻还黏糊。
良三夫人似是想起了什么,怅然若失道,“因为我们不争啊。也不是争不过,而是争过了看上去像是得了好处,其实却要失去更多的东西。自从你们大伯父疯掉以后,你爹便看淡了许多东西。但我们也不能不食人间烟火是不是?只要是为了你跟妹妹们好的,娘自然还是会尽力争取的。只是关于庄家的事你就不要再打听。毕竟那个庄良珍也什么好的,你跟她吵架,无非是污了自己。”
良驰哦了声,讪讪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