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儿就在他专注的目光里逐渐长大,日胜一日地红润诱人起来。等吃过了桃,正是过了夏天最热的时节。
简安的步子一天天走得稳稳当当,也不爱要人抱了。能把简单的句子说得清清楚楚,是个十分机灵的小家伙。
秦疏的思绪也一天比一天清晰,渐渐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对什么都好奇,整天问东问西,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治学精神。有时侯有些问题简直令易缜都难以招架。不由得感慨自己养的分明是一大一小两孩子。
易缜是需得每天早起到衙门里去的,虽没有人盯着,他自己却不曾松懈。丰台虽是个清闲地面,但若是真想做些事情,诸如接下来的税捐盐捐,秋后的修整路途水渠之类,都是要早早就筹划好。
平时他起床出门时,秦疏总要拉住他缠一阵,问一些今天可不可以不要去之类的问题。今天倒是秦疏懂事起来,临到他收拾整齐要出门了,秦疏都还一声不吭。这倒反而让易缜心里少了什么似的,有些怅然若失起来。又回过头对秦疏道:“我走了。”
嘴上说着,脚下却一步没有动。
秦疏缩在被子里还不肯起来,探出头来看看他,口中唔了一声。
易缜见他没有别的话,心里犹有不甘,想想秦疏又不知道笑话他,索性厚着脸皮问道:“你今天怎么不留我了?”
正问着,一个小小身影从门口钻进来,够着床边就要往床上爬。秦疏忙去拉他一把,又把他一道裹进被子里去,根本没注意听他说些什么。
简安身上穿的还是一身单衣,显然是刚睡醒便跑过来,连外衣都没穿,这时节白天虽热,但早晚还是有些凉意。简安的手脚都是冰的,他拱在被子里,拿小手去搂秦疏,顿时将秦疏也冻得微微一激凌,却是两人都咯咯笑起来。
易缜在一旁讪讪的站着,难免郁闷。心里正捉摸着早晚要找什么借口将简安捉起来偷偷打一顿屁屁。此时却只能苦笑,对秦疏道:“你们俩也别总赖在床上。我这就走了,回来的时候买梨子给你。”
秦疏同简安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话,听到他这么说,却是认认真真地想一想,犹豫了半晌才开口:“不用啦。”他想了想,吞吞吐吐地又说:“简安长大了,不用奶娘带,你让她们回家去吧。”
他平素最喜欢果子,吃饭反而不太认真。易缜见他现在连梨也不要了,突然这么有条有理的说话,怔了一怔,本能地道:“简安还小呢,哪能不用奶娘看着。”
秦疏抿了抿嘴,似乎有些委屈。挺小心的看看他:“我们自己可以带。”
这句话令得易缜不禁莞尔,秦疏见他笑了,只当他答应下来。顿时便高兴起来,说话便爽直起来,接着又道:“你让银瓶也回去吧。”银瓶是易缜来到丰台之后,在当地找来的使唤丫头,平时也就替他两人洗洗衣服,扫扫院子这类的零碎事情。
“为什么要让银瓶也回去?”易缜想了想,脸色突然微微沉了下来。“他们对你不好?有人欺负你么?”他便是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这才带着秦疏来到丰台,京中侯府家人尽数是从前老人,他不得不有所顾忌,不能全数处罚。总不能将全府人都赶出去,其中有些还是他父亲当年的旧部。这时多少有些草木皆兵,但若是有同样的事情发生,这一次绝不会再留手。
“没有啊。”秦疏却是不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觉得很奇怪地看他一眼,却没有太多在意,接着又数下去:“种花的伯伯不要了,做饭的阿婆也不用了。”
易缜见他神色自然,又试探着问了几句,从秦疏回答里挑不出什么终点来,这才稍稍放下心,银瓶每天出出前前,同前院一名待卫好上了,两人如今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只等着择日子办事,能够不伤和气最好不过。只得疑惑地问他:“为什么要让他们都回家去?”
“我会洗衣服,我会扫地,我会做饭。弟弟我会带。我吃得也不多。”秦疏显得有些兴奋起来,把手伸出被外,挺激动地点着手指一件件数起来,最后眼巴巴地看着易缜:“我很能干,我什么都会做!”
“是是是,你最能干。”易缜不禁笑了,忍不住伸手去揉揉他还没来得及梳理的头发,精心地半养了这么几个月,那满头的青丝又渐渐柔滑起来,软软地触着手心。“我知道你能干,但这些事也用不着你来做,他们几人不是做得好好的。”
“为什么不能让我做?”秦疏闻言,不禁有些失望。怔了半晌才道:“我们家不用养这么多人,要花很多很多钱的。”边说着还拿手比划了一下。
易缜万万没有料到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更不知道秦疏看着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几时竟成了小财迷,操心起家用来,难怪他就连平时喜欢的梨子也不要了。几乎要哈哈大笑,但看秦疏怏怏不乐的样子,到底忍了下去:“这么几个人,我们家还请得起,就有用劳烦你亲自做事了。你听话说要花很多钱的?”
“阿婆说的。”秦疏答道,这阿婆若是知道自己几句话险些砸了自己的差事,还真不知要做何感想。“阿婆说要花很多钱,阿婆还说就是县老爷家里也没有住这么多人。阿婆还说你在外头花钱大手大脚的,还有前面十几个家丁,看家护院也用不着请这么多人,还不如养两只大黄狗……”说到这里,秦疏也不知道是学着谁的样子,居然惟妙惟肖,一边给他个恨铁不成钢的白眼,一边拿那满是舍不得的口气恶狠狠道:“你这个败家子儿!”
易缜这一下是再也忍不住,完全绝倒了:“我们家不差那点儿钱,真的。你平时没事就和简安玩,别听他们胡说。青岚他们,咳,比大黄狗可强得太多,这话你可不能这么说……”话没说完,一边噗噗笑起来。
笑道一半,听到秦疏闷闷的轻声道:“要是我能做这些事情,我们不养这么多人,你就不用每天都早早的出去做事,阿婆说在外面做事不容易,很辛苦的……”
易缜怔在当场,那时间心中涌起一道暖流,只觉得有他这一句话,荣华皆是浮云,富贵尽成粪土,自己数月的艰辛已然全都值得,一时竟不能成言,半晌才舒了口气慢慢道:“我做再多事,也是不要紧的。”
秦疏并不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自己沮丧了一阵,又悻悻道:“你辛辛苦苦挣回来的钱,都被我们吃掉啦。弟弟吃的最多……”这倒是实话,他的身体虚亏太多,一时难以调养过来。吃什么都只是一点点,跟只小猫似的。而简安虽只是两岁不到的孩子,却正在长得最快的时侯,呆以一天从早吃到晚,嘴巴片刻动个不停。吃下去的东西,确实比他更多。
他越说越不甘心,似乎是在简安身上拧了一下,孩子突遭痛手,哇的一声哭起来。秦疏却闷闷的发愁,并不去管他。反而是易缜看不过去,将简安抱起来,轻声嗔怪道:“小孩子肯吃才是好事。你怎么能怪到他头上。”
回头却见秦疏眼泪汪汪的,泫然欲泣的模样,忙将话收住,想了想道:“两个奶娘也算是背井离乡,等简安满了两岁,再会听话一些,我便送她们回去。至于银瓶等人,平时可没少摘些野莓桑椹来给你,还有前几天的粽子,你现在好意思把人家赶出去?她过两天和天启成亲,还请你去吃酒,你把她赶出去了,到时侯好意思上她家去吃饭?”
正所谓是吃人的嘴软,秦疏怎么也不知道当天几个果子,竟会有今日这般的为难,不禁呆了一会儿,悻悻地道:“我以后都不吃了。”
易缜道:“哦,那以前吃的都不算数了?”
秦疏半晌都不吭声了。
易缜知道他这是在左右为难,便专门要逗他,将哄住的简安放回床上,一边追问他:“难道吃下去了还能吐出来?”
秦疏十分沮丧,叹了口气,认认真真地答道:“吐不出来了。”
“这便是。”易缜笑道。“你只管放心。我们家从前也是有名的富户。若是连你也养不起,我也没脸见人了。”
“真的?”秦疏半信半疑,想了想试探着道。:“那今天给我买一个梨。”见易缜面不改色,确实是不差这点钱,于是又改了主意,再加上两个手指:“三个。”
易缜含笑答应。回来时不仅带上梨子,此外还有不少梅子杏干。一时也吃不完这许多,便拿去分发给奶娘银瓶等人,又不时的有些赏赠,出手十分的爽气大方。这样差不多有足足一月,才让秦疏相信了自家果真不缺钱,至少几个人还是用得起的。
秦疏在这一头放下心来,又担心他的钱来路不正,耳提面命的叮嘱他可不要欺压百姓,若是做了狗官,早晚要叫大侠提刀割了狗头去。
易缜洗耳恭听,一一应是。掉过头来终于忍不住再去教训了几名仆人和侍卫——秦疏从前不说学富五车,好歹也是博览群书——你们少拿那些大茶馆里说书先生的恶霸欺负男霸女,大侠除暴安良的俗烂桥段子在他面前乱讲一通,看都教成什么样子。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倒是齐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