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楼里发生争吵乃至殴斗,是多么寻常的事情。但是对今天的理国来说,一个处理不好,很可能就是灭国之祸!
老百姓不知深浅,或者还以为他们盖世无双的“范大人”,能够教训革蜚。理国的高层,却必须对自己有清醒认知。
范无术是主动请缨而来,甚至还阻止朝廷向书山传讯求救。
他现在已知晓革蜚的躯壳里是山海怪物,不想用危险来刺激一头野兽。
当官之后他的威严很重,现在尽都收敛。他的折扇插在腰间,特意除了官服穿上儒衫,紧急赶来而意态从容,突逢惊变却脸上带笑。他对革蜚亲热地行了一礼,又挥挥手,让酒楼里的人都退去。
观者退去如潮。
仅剩被革蜚按在桌上的那两个。
范无术看着革蜚,笑容和善。革蜚也看着范无术,眼神凶狠。
一阵沉默之后,革蜚松开了手,两个无辜酒客踉跄而去。
范无术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在空荡荡的酒楼里,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好久不见了,革兄!你现在好像有点紧张——我对革兄没有敌意,理国也实在没什么可以让你紧张的……咱们坐下来聊聊,怎么样?”
“聊聊……嗬嗬。”革蜚没有坐。
人类发明了“礼”和“法”。
在革蜚的认知里,前者是“纸糊的枷锁”,后者是“铁铸的囚笼”。
“礼”的本质是“安全”,双方用“礼”来表示——“我对你没有威胁”、“我不会伤害你”。
革蜚不认为自己不会伤害范无术。
他需要用野兽的方式寻回安全感,因为在这个人类世界里,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
双手撑着将裂未裂的酒桌,他听到血液在自己的喉间翻涌。
他想吃肉,喝血,杀人。
“你想跟我聊些什么?”他问。
范无术温声道:“或许,聊聊革兄紧张的原因?”
革蜚的瞳孔骤然收紧,杀意几乎不能按捺,仿佛下一刻就要突出獠牙:“你觉得我紧张吗?”
“是我紧张,革兄!”范无术立即抬起双手,表示自己非常无害:“我是想说——我对革兄没有任何威胁,理国也绝不是针对你的地方。是什么让你感到不适?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分析分析。”
革蜚呲了呲牙,恨恨地道:“我没有不适。”
他曾经以为山海境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只要一个不留神,那些匍匐在黑暗中的异兽就会蜂拥而来,将你撕成碎片,把你变成登神的养分,践踏为山海境的泥沙。
没有什么可以信任,所有的山神、海神,包括世界规则,都是不可靠的。
每一个想要活得更久的异兽,都要在不断演化的世界里,不断去适应新的规则。
后来他成为山海境的主宰者,成为山海囚牢的“狱卒”,自认为可以代表凰唯真,甚至在凰唯真一去不复返之后,替代凰唯真,从“狱卒”变成了“典狱长”。就再没有过危险的感受。
也就混沌能造成一点威胁,但也只是一点点。
那些定期来山海境试炼的人类,全都是孱弱的,若非山海规则的限制,来一个他吞吃一个,哪有许多花巧!
他站在山海境的极限高处,触摸到幻想世界的边缘,开始向往真实的世界——
他想那也只是一个大些的山海境,他终会在那个世界也一步步走到顶点,主宰一切。
可是出了山海境之后,他才发现。
就连山海境的创造者,在他心中无所不能的凰唯真,也无法主宰现世,甚至不能实现人生理想!
多么瑰奇的幻想世界,都能够演化成近真的磅礴。
那个名为“理想”的东西,难道比幻想还要奇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