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那些政务事情让他们看着办,你照着批红就完了!”
刘瑾和谷大用走了,朱厚照这矛头须臾便从两个太医转到了今天随从护卫的曹谦身上。他板着脸问了几句,见这二十五六的青年应对得体,再想想徐勋刚刚的举荐,他略一思忖便沉着脸说:“要是徐勋到时候没事,你今天扈从有功,朕会重重赏你,可要是他有……”…。
“皇上,臣真的没什么大碍,您就别咒臣有什么三长两短了!”
尽管今天这场苦头是自己愿意挨的,可徐勋着实不想从朱厚照口中再听到那些万一之类的话,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小皇帝。见朱厚照恍然大悟止住了话头,却扭过头来没好气地看着自己,他这个伤员竟是安慰起探视者来。直到那边一个太医提着医箱进来,后头朱缨和几个丫头端着铜盆和白棉布等物,他方才打了个手势吩咐曹谦出去,可要赶朱厚照出去时,小皇帝却赖着不肯走,他也只得由着人杵在旁边。
朱厚照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医,见其从徐勋身上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起初那一层白棉布,他这才发现徐勋上身赫然有三处伤口。都不在要害,左肩一处,腹部一处,左上臂一处,乍一看去伤口又小又深极深,显得有些吓人。眼见徐勋眯着眼睛任由那太医清洗最初急救时涂上的那些伤药,眉头一直拧得紧紧的,而一铜盆的水须臾就红了,紧跟着又是第二盆,朱厚照只觉得心头愈发愤怒,可也只能硬生生忍着。
等到胡太医开始给徐勋腿上换药的时候,他不等徐勋开口赶人就大步往外走。曹谦看了一眼徐勋,见其以目示意,他连忙也跟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才刚挑开门帘出门,朱厚照就发现院子里几个人正在低声说话。
泾阳伯神英和张永站在一块,徐祯卿和唐寅站在一块,一旁是张彩正在和定国公徐光祚、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说话,此外就是高凤等几个太监。尽管平时看张鹤龄张延龄这两个舅舅总有些不顺眼,可这时候见人也来了,朱厚照顿时觉得两人还算不错,微微一颔首就下了台阶去。见一大堆人要行礼,他立时摆手止住了。
“今天在外头,不叙这些虚礼。你们这么快就赶到了这儿,朕很高兴,不过他眼下正在换药,看情形不便见客,你们尽着心意就好了。”说到这里,他就看着泾阳伯神英和张永道,“神英,这几天徐勋只怕不能去军营,军务你多担待,你做事认真仔细,朕信得过你。还有张永……御马监有苗逵在,你索性也去徐勋那儿任监军。”
张永自从之前如愿以偿得了御马监太监之位,和苗逵的恩怨倒是淡了,杵在御马监一副接人班的架势,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所以之前皇帝将他转了御用监,令坐神机营等处,他心里反倒是高兴的。然而,相比如今这新的任命,之前那坐营太监的名头就根本不算什么。
须知他时来运转就是从府军前卫监军开始,自徐勋率军出塞开始腾达,等回朝任御马监太监之后,他就让人给他算过一卦。那位赫赫有名的罗祖给他批的命数里头有两句,道他是因徐而昌,赖徐而贵,现如今又和徐勋合在了一处,在他看来这简直是老天注定。此时此刻,他二话不说就跪下来磕了个头。
“皇上放心,奴婢必定不负圣望!”
神英动作虽是比张永慢了一拍,可说出来的话同样是斩钉截铁:“皇上放心,臣必定会把这些精锐带好,不负平北伯强兵之志,不负皇上平虏大愿!”
这两个人如此说,朱厚照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对两个舅舅和定国公徐光祚随便说了两句,把高凤等人差遣回了宫,又从张彩口中得知外头亲自来探望或是派人来探望的都很不少,其中徐延彻齐济良钱宁马桥等人一个不落,文官也颇有一些,可都被徐勋早吩咐把人挡在了外头,令回去各安其位,他不由得又赞叹道:“到底是徐勋,朕就取他这大将风度!”…。
然而,此时被赞有大将风度的徐勋却是叫苦不迭。若不是嘴里咬着一个布卷,当处理到大腿外侧的最后一处伤口时,他险些没惨叫出声来。然而,这苦肉计是他自己设计的,苦头也是他自己有意要吃的,而且为此曹谦等人都是大大小小负了伤,他一回来便是把伤口弄得更恐怖一些,这会儿他要是脓包得挺不住,那就真的太丢脸了。
这一趟苦头,当然不是白吃的!
咬牙切齿地挺到最后,当胡太医战战兢兢从他口中取出布卷,又小心翼翼赔笑说是静养一两月必定无事,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今天有劳胡太医了。”
见那胡太医连道不敢,徐勋看了一眼朱缨。朱缨连忙快步走到一边的梳妆台前,从上头的小匣子里拿了几个金锞子,笑着双手递到了胡太医眼前。胡太医见状仍是不敢收,徐勋便笑道:“这几天还有劳你常常过来,你的医术就很好,不用换别人了。”
徐勋这一遇刺,从皇帝到勋贵,甚至高品级的大珰,一个个都来露了面,那胡太医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常到这儿来,毕竟治好了也是大功一件。因而,虽说觉得徐勋这中的毒他还有些摸不准,要根除起来不那么容易,可一想到富贵险中求,他千恩万谢地伸手接过那几个金锞子,随即就赔笑脸转身打了个躬。
“多谢伯爷信得过,如蒙不弃,下官自然愿意日日过来诊治。”
胡太医才刚由朱缨领着出去不多久,朱厚照就又进了屋子来。眼见小皇帝盯着自己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仿佛生怕他掉了一块肉似的,徐勋少不得伸出胳膊做了个用劲的姿势,因笑道:“皇上放心,臣虽然算不得什么高手,可也毕竟是跟您一块练了这两年,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刺客就倒在床上起不来。倒是您一国之君一直呆在臣家里不走,外头必定要议论纷纷了。您要不放心,明日后日……日日都可以溜出来,这会儿还是赶紧回宫,否则万一惊动了太后,臣就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朱厚照见徐勋脸色虽有些发白,但精神还算好,再加上被这两句给气乐了,他忍不住冷哼一声道:“反正你不养好了伤,别想继续和朕逞强!对了,这人犯已经押去西厂,你要不放心派个心腹去那儿监审也成!”
“谷公公办事,臣有什么不放心的,皇上多虑了。”徐勋笑吟吟答了一句,旋即又诚恳地说道,“倒是皇上刚刚对臣那些护卫大为不满,臣得替他们辩解两句。今天要不是他们齐心协力,管教这刺客得逞了。他们要是真的有不轨之心,那时候趁乱下手岂不是好?所以,他们不但无过,而且有功,请皇上恩准,让臣将他们收入府军前卫,授以军职。”
朱厚照皱了皱眉,本待反对,可见徐勋紧盯着自己,他只得没好气地说:“好好,就你这家伙最是宽厚待下,你还是府军前卫掌印指挥使,这事你自己看着办,不过得等你养好了伤再说!回头报给兵部,料想兵部尚书刘宇走马上任之后,也不敢在这上头卡你。”
“多谢皇上!”
直到朱厚照不情不愿地去了,徐勋才松了一口大气。差人去把张彩和唐寅请了进来,请他们替自己应付那些来探视的客人,等到听见外头渐渐清净了,他才让朱缨又去交了阿宝来,对其耳语了几句。很快,阿宝就领命到了路邙等人住着的院子。想当初这院子就有人看守,现如今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哪怕知道是做样子,里头的人也免不了各自暗暗心焦。
因而,当阿宝扯开嗓门叫了声路大哥,随着路邙应声出来,其他等得心急火燎的人也纷纷从门里或探出脑袋,或是直接就躲在门后窗前小心观察着外头。阿宝却仿佛没看见这些人似的,憨厚地对路邙笑道:“路大哥,少爷在皇上面前替你们都请了功,说是回头就给你们销了那些靠身文书,全部转为正经军职。你放冷箭阻截了那个江山飞,功劳最大,少不了你一个正经百户!”
此话一出,四下屋子里在寂静片刻之后,旋即众多人都大呼小叫兴高采烈地嚷嚷了起来。而路邙虽说是今次事情的参与者之一,仍是松了一口大气。赔笑把阿宝送出了院子,他往回走的同时,忍不住也攥紧拳头狠狠挥了一挥,可转瞬间就想到了另外一截。
想当初应征的时候,除了他们这些早就预备好的人,还有好些是畿北畿南一带的好汉。最后那些人虽说是一个不留都走了个干净,可若是今日他们因功授职升官的消息传扬出去,只怕到时候很快会有人动心!要是那位平北伯连这都算计到了,那可真是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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