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去看,闭眼感受。
这是清微宗弟子独有的学剑手段,外人不知其中真意。
剑道一途,有“驭”和“御”的区分,剑道大成之后,以气驭剑不如以意御剑。自李道虚飞升之后,无论李太一如何心高气傲,也不得不承认,李玄都就是当今天下剑道成就最高之人,他若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这一点可谓是举世公认,而李玄都方才的一剑便是以意御剑的巅峰,若是睁眼观看,难免“五色令人目盲”,被外在表象遮蔽了其中真意,所以要闭上双眼用心去看,仔细感受。
故而此门手段也被称作“心眼”。
方才李太一所“见”,李玄都在刹那之间拔出了一剑,可“叩天门”又不曾出鞘,就好似仙剑也有魂魄一说,李玄都只是拔出了一把虚幻的剑魂剑魄,本体躯壳仍旧停留剑鞘之中,就好似鬼仙出窍神游,实在是玄妙无比。
当然,在一众苏家狐族的眼中,就没有如此玄妙可言了,她们甚至没有看到李玄都有拔剑的动作,只是看到李玄都按住剑柄复又松开,可就是如此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那篇看起来神威无量的圣人之言烟消云散,再加上自家老祖
宗先前只守不攻的缘故,不由对李玄都生出莫大的敬畏。
吴奉城自然也看到了显出真容的李玄都,又见识了这一剑的风采,哪里还猜不出李玄都的身份,不由浑身发冷,想要转身逃离此地,可青丘山洞天已经封闭,他原本打算关门打狗,不放走一个苏家之人,如今却变成了作茧自缚。
不过吴奉城还谈不上绝望就是。
李玄都轻声道:“我本想晚点出手,因为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所以才要等等看看,可夫人似乎有些急不可耐了。”
苏蓊问道:“怎么说?”
李玄都道:“社稷学宫大祭酒吴奉城不过不惑的年纪,如何能成为青丘山的客卿?那么甲子之前成为青丘山客卿的吴先生又是何人?”
李太一缓缓睁开双眼:“我猜到一人。”
“谁?”李玄都直接问道。
李太一道:“吴奉城的父亲,也是在他之前的上一任社稷学宫大祭酒,吴振岳。”
李玄都轻声道:“是他。”
李太一补充道:“我听师父说起过,吴振岳与社稷学宫的另外一位大祭酒孟正是同辈之人,年纪还在孟正之上,与我们道门的万寿真人、藏老人、极天王相差不多,吴奉城是他在甲子年纪才生下的儿子,以他的年纪和境界修为来说,十分难得,甚至可以算是老天开恩。”
儒门中人老夫少妻并非稀奇事,就是八十岁的年纪娶十八岁的小妾也是有的,有诗云:“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据说这位大儒死时八十八岁,小妾刚刚二十六岁,还为他生了两个儿子。
由此来看,吴家父子从年纪上也说得过去。
李玄都自问道:“此时只有吴奉城出面,如果吴振岳还在人间,那么他会在何处?”
李太一没来由生出几分戾气:“不管他在何处,只要他敢露面,当一剑斩之。”
李玄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此时的李太一倒是有些像当年的李玄都了,总想着一剑是了尽天下事,若是不够,就再来一剑。可只有自己亲身体会之后才会发现,世事怎么会如此简单?杀人容易救人难,一剑杀人是够了,一剑乱世也够了,可想要一剑救人,一剑太平,那就万万不够了,再多几百剑也不够。
世道就是如此,变坏容易,变好很难,需要花费大量的心血和努力。
李玄都一弹指,一道涟漪缓缓扩散开来,越来越大,越过青丘山主峰,一直蔓延至青丘山洞天的边缘。
此举与蝙蝠探路有异曲同工之妙,凡是在这道涟漪的范围之内,若是涟漪遇到天人境以上之人,就会生出反馈,便逃不过李玄都的感知。
只是有些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一直到涟漪蔓延至青丘山洞天的边缘,也没能找到吴振岳的踪迹。
李玄都皱起眉头。
难道是他猜错了,其实吴振岳早已不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