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齐麾下将领主要来自会稽,还有一些来自豫章,会稽也好,豫章也罢,都是吴楚故地,就算祖先来自中原,经过这么多年的联姻,早就与当地人分不清楚。更何况麾下有大量的丹阳劲卒,朝夕相处,谁也不会固执的维护华夷之辨,否则别说立功,半夜被人割了首级都有可能。
邓芝来自新野邓氏,这些道理出自他口,入于诸将之耳,简直如山泉直泄,再自然不过,话音未落便引起一片哄笑,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贺齐都露出了笑容。他有些后悔,邓芝一向还是守本分的,并没有主动与邓方接触,这次若被殃及,多少有些委屈。如果荀攸要撤换邓芝,一定要争取一下。荀攸手下的参军虽多,比邓芝强的却不多,万一再闹到吴王面前,就不好收拾了。
就算是使性子也要有分寸,不识大体的将领是不可能独当一面的。
贺齐在暗自思忖的时候,邓芝为诸将讲解了一下南中形势。
南中属边疆,既然在益州也是边陲。这里的形势与中原有很大不同,主要有两点:
一是地形复杂,行军困难,不仅易守难攻,而且几乎不可能赶尽杀绝,这就决定了不仅要有耐心,还要积极主动,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能犹豫不决,被动地等待命令。山地战的特点在这里几乎无限放大,一旦散到大山中,很可能要以屯队为单位作战,每一个屯长、队长都要面对敌人,自行决定是战是守,而不是层层上报,等待指示。因此,在战前就要做好部署,每个人都要知道该干什么。
二是族群复杂,不仅有华夷之辨,夷人内部也分不同的种族,有濮有僰,有羌有蛮,究竟有多少,恐怕没有人搞得清。不同的地区又有不同,比如牂柯、犍为就以汉人为主,再往西,犍为属国就是汉夷参半,到了越嶲可能就是以夷人为主了,要面对的对手就是各部夷帅。对付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手段,但不同中又有相同,那有一点不变,蛮兵是主力。
“关于这些蛮兵,要一分为二的看问题。”邓芝喝了一口水,调整了一下思路。南中与中原形势不同,甚至和武陵不同,作为参军,他很早就开始考虑这些问题,军师荀攸也多次做过指示。大战之前,他要将这些思路传达给这些将领,落实到具体行动中去。“一方面,他们残忍野蛮,我们要小心应付,不能给他们机会,尽可能减少伤亡;另一方面,他们又只是受大族、豪帅驱策的奴仆,作战并非他们的意愿,我们的目标也不是他们。不斩断那些控制他们的手,就算杀再多人,也无法真正解决南中的问题。所以……”
邓芝停了一下,用力一挥手。“我们既要打痛他们,让他们知道与我们作战只有死路一条,又要适可而止,不能肆意杀戮,逼得蛮兵困兽犹斗,徒增伤亡。我们要将他们变成我们的战士,为我们战斗,这样才能越战越强。”他敲了敲身后的地图。“我们不仅需要本地人帮我们绘制这片土地的地图,更需要本地人帮助我们杀掉那些冥顽不灵的豪强,让这里变成和江东一样的王道乐土。”
“好!”一个将领大声应喝,用力鼓掌。大帐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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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徐陵劝降的任务失败了。
傅宠等人虽然热情,盛宴款待徐陵,又送了丰厚的礼物,却对投降没什么兴趣。贺齐提出的两个要求,他们一个也不愿意答应。从成都返回传消息的人就是各家子弟,他们根本不可能交出来。山里的矿、家里的奴仆都是他们的祖业,更是他们奢华生活的基础,别说放弃,一点损失都不可能。
他们这么说,自然有他们的底气。他们能集结起三四万的部曲、附庸,又熟悉地形,就算正面作战不是贺齐的对手,总能退入山中,固守要隘,和贺齐慢慢地耗,看谁能耗到最后。这几百年来,他们就是这么对付中原王朝的,不管是强悍的秦始皇、汉武帝,还是守文的光武帝,又或者胡作非为的王莽,都拿他们没办法,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他们有信心再次证明这一点。
当然徐陵也不是一无所获。他参加了几次宴会,见到了各家家主,与他们谈今说古,说文较武,对他们的性格、能力都有了一定的了解,也对各家之间的分歧有所察觉。傅宠等人声势虽大,却不是所有人都支持他们,如今鄨邑实力最强的王氏就一直观望。总体而言,这些人大多见识不广,他们在山里太久了,作威作福多年,很多人一辈子都在山里,没去过中原,根本不知道中原是什么样。
说他们是夜郎自大,一点没有鄙视的意思。对付这样的人也很简单,讲道理是没什么用的,必须先用武力征服,让他们意识到自身的渺小,感受到死亡的威胁,然后才有可能坐下来谈判。对这一点,徐陵非常有信心,他说傅宠等人似勇实怯,只要让他们意识到双方实力的差距,他们很快就会投降。
傅氏、龙氏、谢氏是主谋者,而傅宠无疑就是这些人的核心。灭了傅氏,就能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但贺齐不同意。如果仅从作战来看,灭了傅氏就能取胜,这毋庸置疑,但取胜不代表能长久治安。龙氏、谢氏都参与其事,如果不予以打击,他们就算屈服也是一时的,等大军一走,他们还会卷土重来。因此,最佳的方面应该是只要参与叛乱的一概不放过,区别只在于打击力度,是灭族还是迫降。即使是迫降,也要打掉他们的嚣张气焰,让他们感到痛,在可预计的时间内既没有胆量也没有实力再生异心。
邓芝听出了贺齐的杀心,他是铁了心要在鄨县打一场。邓芝没有反对,他只是提醒贺齐,如果要达到贺齐期望的目标,这场战斗的规模会比较大,对兵力的要求也会更多,可能不是贺齐本部能解决的,需要中军提供一部分协助,尤其是娄关方向。他们只是估计曹操不会出兵,但没人敢保证,万一双方僵持的时候,曹操率部赶到,没有足够的兵力应战是不行的。
贺齐爽快的答应了。他请邓芝将作战计划上报中军,请周瑜、荀攸核准,并安排人增援、策应。正好魏延还没走,就让他将这份计划带回去。
邓芝欣然同意。他连夜拟好计划,交给魏延带回去。魏延知道这份计划的重要性,向贺齐、邓芝表示,人在计划在,绝不会泄露。贺齐很满意。他知道魏延跟了周瑜多年,武艺精湛,为人又机敏,远比普通的信使可靠,这份计划由魏延带回去最安全了。
为了表示对魏延的谢意,也顺便向周瑜示好,贺齐款待了魏延一行,并送了一些礼物。礼物不薄,能让魏延等人满意,也不算厚,避免让周瑜误会他有其他想法。山阴贺家虽然不能和舒县周家相提并论,却也是世家,贺齐对这些事务很熟悉,做得很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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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狼山南麓,九仓岭。
魏延勒住坐骑,看了一眼前面被落石挡住的山路,摆了摆手。身后的骑士立刻下马,有的摘下马鞍上的大盾,在魏延身边布防,有的则摘下小盾,冲上两侧的山坡,拉开弓弩,做好战斗的准备。
魏延从马背上摘下一面大盾,交给向导王竹。“保护自己,不要离开我。”
王竹连连点头。他是本地山民,就住在不狼山里,常年在山中打猎、采药,贺齐到鄨县后,他将猎物和草药卖给贺齐军中,比进城卖更划算。半年前母亲生病,是贺齐军中的医匠治好了他母亲的病,他很感激,就加入贺齐部下,成了一个斥候。邓芝绘制地图,他也出力不小。
“除了前面这条大路,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王竹指了指一旁的九仓岭。“上九仓岭,那里有个竹王庙。庙里有人看守,还可以借宿。”
魏延眯着眼睛,盯着岭上隐约可见的屋檐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战马能走吗?”
“能走的,那庙里的竹王很灵的。我阿母就是到庙里求神才生了我。四周的山民大多去那些祭礼竹王,其中有不少是有钱人,常有车马来往。”
“竹王庙有多大,能住多少人?”
王竹想了想。“稍微挤一下,三十人不成问题。大人,你是担心这些人藏在竹王庙?”他看了看魏延身边的骑士,脸色有些发白。如果真如魏延所想,那他们去竹王庙就太危险了。连他在内,他们只有十二个人,要想对付两三倍的敌人,绝非易事。
“除非还有比竹王庙更好的藏身之所。”魏延收回目光,看着前面被堵死的山路。“前天经过这儿时还好好的,现在就堵上了,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得到的。应该是有人看到了我们的衣甲旗号,知道中军来了使者,故意在这儿截我们。不过,他们这次要失望了。”
骑士们互相看了看,露出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