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集市人不多,她在那里蹲了近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几个人过问。
“小丫头片子……”周围忽然暗了下来,有人轻笑。小女孩惊讶地抬头,看见旁边的闲人忽然都避而远之,围上的是一群无赖少年,个个嬉皮笑脸。中间站着一个高挑的红衣少年,黑发披肩,脸上却带着邪邪的谑笑,一袭披风红的让人目眩,角上绣着一条飞龙。
红龙。任飞扬。
在太平府里,就是连八岁的小孩子都知道,那个红衣上绣着飞龙的任飞扬是当地一霸,任何人都轻易惹不得的小太岁。
靠着任寰宇积累下的财富,任家下一代果然都成了安分的隐者,不追求功名也不涉足江湖,老老实实在石塘渔村里娶妻生子,闲来只是弹琴舞剑,消磨时间。然而,或许是当初任寰宇纵横海上时做了太多杀孽,因此折了下一代的阳寿,他的三个子女去世都比较早,而孙子辈里,居然只剩了一个独苗任飞扬。
任飞扬四岁的时候没了母亲,十一岁父亲去世,之后这个无父无母的浪子彻底的游手好闲了。平日里不读书不写字,也不好耕种,只喜欢练家传的武功,领着一群放浪的无业子弟舞刀弄棍,在当地游来荡去,十年来家里遗留的产业倒被他挥霍了过半。
任大少爷的脾气乖僻多变,不管什么事——无论大善大恶,都做的出来:他曾奔驰百里、只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性命;在大灾之年,也曾开了家里粮仓让饥饿的村民来领走满库的粟米——然而,此刻,无聊之极的他,却只想欺负一个小孩子。
昨天他从这里过,故意展示了一翻轻功身法,周遭的村民都啧啧赞叹,而他耍帅了半天,唯独这个近在咫尺的女娃子就是不肯叫一声好,甚至不屑于过来看上一眼,只是守着那个破篮子叫卖个不停。
任大少爷何曾受过这等冷眼?若不是那是个孩子,胜之不武,他早就上去对那不识相的家伙来一个拳脚招呼了。
今日路过,看到那个丫头还蹲在这里叫卖,百无聊赖的他更是压不住心里恶作剧的念头。
“好啊,既然你说不鲜不要钱,那我就要试试——兄弟们,来尝尝看,到底鲜是不鲜?”随着他一声吆喝,篮子里的海瓜子立刻被七手八脚地抢了一空。那个小女孩不知如何是好,只懂得紧紧攀住篮子,急得脸都红了,一叠声地叫:“姑姑,姑姑,快来啊!”
“鲜个屁!都发臭了!”明白老大是要作弄这个孩子,当先一个少年便呸的吐了出来,嚷嚷。其他无赖少年立刻大声附和:“就是就是。这种破烂,吃了怕是要闹肚子!”
“不鲜不付钱——可是你说的哦!小丫头,你的东西让我的兄弟吃坏了肚子,可要赔钱的!”任飞扬得了趣,捉狭地笑了起来,看着小女孩着急的样子,“你说该赔多少?”
小女孩都快要哭出来了,除了叫“姑姑”以外,什么都不会说。
“或者来认个错,我兄弟气消了也就不和你计较了。”逗了半天,除了成功把她弄哭之外没有任何更加好玩的地方,任飞扬意兴阑珊地站起来,反正也不是真的打算要讹一个孩子,便给了她一个台阶下,“来来来,磕个头就行了。”
然而,那个小女孩被他推着,却是忽然挺直了脊背,彷佛猛然警觉弓起身的猫。
“不!我的海瓜子没坏!”她抹着眼泪,细声抗辩,“姑姑今天刚炒好的!没有坏,我才不认错……你冤枉人!”
“你!”不料这个丫头这样倔强,任飞扬脸色也是一变,有些气恼——这丫头的倔脾气让他也有些懊恼了。
在这个太平府,从来还没有人敢不听他任飞扬的话!
他一时间气急,为了在同伴面前保住面子,手上暗自一紧,便要硬生生按着那个小丫头跪下去磕头认错——然而那个孩子固执得要命,膝盖骨咔咔响了两声,犹自咬紧了嘴角不肯屈膝。被逼得急了,忽然间她拿起竹篮子,劈头盖脸就扔了过来。
任飞扬猝不及防,一时间被倒了个满头满脸,旁边的帮闲少年们也齐齐发出一声大喊,一下子将那个小女孩围了起来,几个性急的便直接一拳头敲了下去:“死丫头!居然敢打我们老大!今天不教训一下你是不会长记性了!”
一群少年揎拳撸袖,将小女孩围在中间,恶形恶状地恐吓。小女孩虽然倔强,但毕竟年纪幼小,看着黑压压的一群人,吓得“哇”地哭了出来。
但在拳头快要落到孩子头上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小女孩已经不在圈中。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害臊不害臊?”忽然间,有人在耳边冷冷道。
少年们诧然回头,却只见三丈开外一个白衣青年抱着小孩,冷冷地看着他们。
——那么多人,竟然连方才他是如何来去都没有看清楚!
任飞扬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只有他看清了方才白衣人鬼魅般的身手。那,的确是他在这个小城里从小到大仅见的高手。
白衣青年把孩子放下地,对着这一群人说话,但眼睛却一直看也不看这边,反而看着街角某处。他不过二十七八的光景,脸色有些苍白,眉毛很浓,眼睛很亮,五官的轮廓线条利落挺拔,但仿佛是一尊大理石像,优秀却缺乏温和。
小女孩一下地,立刻拔腿往街角跑了过去:“姑姑,姑姑!我怕!”
所有人顺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街角不知何时也已经站了一个女子。
素衣女子掠了一下鬓边的发丝,迎上去,伸手将女孩搂入怀中,温言安慰:“不要怕,小琪是好孩子,好孩子什么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