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昭渠是看了一夜的夜景,那顾生槿就是彻夜不成眠了。就算是他知道赵抟之和马赛克真相的那天晚上,大概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纠结过,各种各样纷杂的思绪在他脑海中乱窜,像一团乱麻,想揪出哪一根都只能让它被缠得更紧。
……获得赵抟之好感的难度先不说,就现在他这似乎有点单箭头自己的情况,难道为了以后的世界继续不崩溃,只能一直对着他刷好感?
顾生槿翻来覆去,怎么也做不出选择,更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深坑。
但他又问自己,再重来一次,他就真的会拒绝那位怪模怪样的洗剪吹大哥么?……不会的。
就算他知道这是个坑,为了摆脱生灵状态,他还是会答应的!其实他只有这一条路能走吧……
顾生槿突然就好像想通了,他又翻来覆去地滚了一会儿,渐渐感到外面有晨曦天光照射进来,还是毫无睡意。他也不强迫自己睡了,索性起床洗漱,去找赵抟之。
这个时辰,赵抟之显然还未起。小二认得他,便也不拦着,就放他进去了。顾生槿就踩着木质的楼梯一步步迈上了二楼。这是一个环形的客栈,客房们围了一圈,内侧是环形的走廊,从走廊往里望,中间是一个植树栽花的幽园。所以上了二楼,顾生槿就能隔着栏杆把这清晨的幽园一览无遗了。还有清脆的鸟鸣声。
顾生槿有些怔忡地望下去,看到下方的树枝上挂着的那个鸟笼,笼里有只色彩美丽、声音婉转的莺歌,在那小小的天地里来回腾挪。这只鸟顾生槿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是客栈养来给顾客赏玩的,峨眉的姑娘们就挺喜欢,时常二三成群,聚于鸟笼旁,或给它喂些食,或给它喂些水,逗得它鸣叫跳跃,就欣喜开怀了。
以前顾生槿看过就罢,如今见它困于一笼之内,习以为常,毫无不适之感,还歪了脑袋和顾生槿摇摇地隔空对望,顾生槿看着看着,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他挪开了视线,不再去看那只莺歌。
在客栈和别派杂居,是没有哪个武林中人会大庭广众之下练习本门武艺的,清晨出来练的也没有,都怕被别派看去了本门精华。所以顾生槿等到了天边擦白,才渐渐看到了有稀稀拉拉起床出现的人们。赵抟之是起得早那一拨里的。
即使他也不练武,昨晚还和顾生槿一起蹲了许久的冰窖,他也还是起得很早。他推开门看到顾生槿就靠着栏杆站在自己房门外,微微一怔。
顾生槿也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他有些拘谨地直起身,离开了栏杆:“你起床了。”清晨的徐风吹拂,吹得顾生槿发丝缭乱。
赵抟之也走了出来,他对顾生槿微微一笑:“怎么这么早来找我?”
“睡不着。”顾生槿微微低下头去,碾了碾脚底的木板,“去吃饭吧?”
赵抟之一直看着他,不过目光更为和煦,他也不迟疑,也不质疑,点点头就应了:“好。去哪吃?”
顾生槿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往一个方向指了指:“我昨天听几个泰山派的人说,来升客栈的早点好吃,就去那?”
赵抟之自不会拒绝,他点头应了,就和顾生槿肩并肩,一起往外走去。朝阳已经升起,金红色的光斜射进来,穿过走廊的镂空花雕,抵达手臂。一团一团的暖意渐渐扩散全身,生了夏晨独有的燥热。
赵抟之偏头看了顾生槿一眼,率先下了楼梯。顾生槿暗暗地提了口气,又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又暗暗地泄了这口气,抬脚跟了上去。
来升客栈离得有点远,不过现在时间也早,他们也就没有用上轻功,只沿着大街慢慢走过去。到时来升客栈已经有许多人,人声鼎沸,江湖豪杰们坐在一块高谈阔论,喁喁私语,也有见到了顾生槿,认出了他,同他打招呼的。
顾生槿知道赵抟之不爱与人挤作一堆,就找了雅间,这雅间临水,转头就能看到远处宽阔的江面,也算是景致不错了。又有江风送来,倒不至于让人早早地就热得吃不下饭。
顾生槿问过赵抟之,就帮点了清粥和好几样小菜,赵抟之一听就听出来了,顾生槿点的得有一半是自己喜欢吃的。先前那些日子,他都叫赵抟之自己点,是基本不再对他吃什么上心的,可说是同桌吃饭,面和心不和。……现在这情况,是不是说顾生槿又有点对他上心了?
只是赵抟之难免要在心里问一句为什么了。他昨晚为什么突然跑掉,这一晚又生了什么变故,让他突然就改变了态度?
赵抟之不动声色地吃完了早饭,期间还试探性地给顾生槿夹了几回菜,顾生槿没有拒绝。只是他态度犹豫,还有点纠结。
这就更引起了赵抟之的重视。
等到顾生槿也吃完,赵抟之终于开口了:“出什么事了?”他就坐在隔着顾生槿一个座的位置上,穿着一身宝蓝的上衣,月白的百褶裙,阳光洒在他的碧玉簪上,点出碎碎光星,整个清清爽爽,气韵自章,端的好看。
唉,可惜是个男的。
为什么就是个男的呢?
顾生槿心里的滋味有点复杂,但他还是清了清喉咙,正色问:“你喜欢我?”他问得那么坦荡,端端正正坐着,眉眼里尽是认真。
有点儿像他小时候,拉着赵抟之的手说“我们做家人吧。以后永远不分开。”时的郑重认真,赤诚坦荡。
赵抟之怔了怔,他微微地漾开一个浅笑,也以前所未有的郑重回答顾生槿:“嗯。我喜欢你。”喜欢到,想继续和你做一辈子的家人。
“那你就争取让我喜欢上你吧。”顾生槿又坦坦荡荡地说。他的双眼明亮如昔,透着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