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厄见她如此忧心自己,不甚感激,一阵莫名的喜悦直涌上来,令他发至内心的微笑,不自觉的上前抓住赵翎儿的手,此刻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对眼前这位久违的小妹妹,究竟是出于何种感情,让他有此念头,若是有一天,她眼睛真的瞎了,自己绝不会有半分犹豫,便会将自己的眼睛挖下予她。只听他道:“今日能与翎儿久别重逢,我纪弧厄已生感无憾,即便是立时便要毒发身亡,也无半句怨言,能见到翎儿如今安然无恙,已是我收到最好的消息,只是可惜,我如今身中剧毒,也不知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继续保护翎儿。”这番言语发至内心,说得自然真切。
赵翎儿听言心中感激,眼中洋溢起喜悦的泪光,嘴角微笑,不过这份喜悦也只是在她脸上稍作停顿,很快便被现实的残酷所唤醒,她深知弧厄体内至少中了两种不同的毒,很有可能更糟,若是那熊胆护心丸的药性一过,后果不知会怎样,那蛇毒如此厉害,可能只需片刻,便能要人性命,再加上那荷香腐骨散之毒,便是要将人活活的折磨至死,接下来自己便再不敢想。赵翎儿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思绪一片混乱,口中喃喃自语:“不行,不可,一定有办法……”爹爹,她突然想起父亲,父亲早年便有还魂草的美誉,若父亲在此,定有办法救弧厄性命,可惜现下父亲被囚于骊山,切莫说有无把握将其救出,此去骊山,就算马不停蹄,也需七、八个时辰。“伯勉哥哥……对!伯勉哥哥”她忙抓住弧厄衣袖,好似抓住一丝希望一般,欣然道:“伯勉哥哥聪明绝顶,定有法子,咱们快去找他。”
弧厄听她提到伯勉,心下黯然,又是一阵悲痛如惊雷般劈来,任凭赵翎儿牵拽着他的手臂,却无法挪动半步,始终呆站在原地,但见他一脸哀痛,此刻着实不知该上哪里去寻伯勉。良久,才淡淡的唤了一声:“翎儿!”
赵翎儿听他喊自己名字,忽的一愣,这才稍安静下来,转身望着弧厄,见他一脸凝重,低头不语,心中便有着一股不详之兆,果听弧厄道:“你伯勉哥哥……他……他已被那尹老贼给害死了……”听到此言,赵翎儿浑身瘫软,“噔”的一声跪倒在地,面无表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听弧厄道:“尸身便在刚刚那间小酒店中,恐怕此刻早已化为灰烬了。”赵翎儿这才泪下,伤心至极,仿佛一瞬间便要失去世间所有的亲人一般。
深秋之夜,皓月朗朗,微风拂过和河岸边的秋草,将泥土的清新卷入空中,传遍整个镐京,此刻的城南却比往常多了一些血腥味,南墙之上不知何时挂了颗血淋淋的头颅。赵翎儿扶着弧厄一路朝南边附近的村子行去,她只盼在附近的村落中能找到一位医术高明的郎中,救救眼前这位奄奄一息的亲人。弧厄此刻四肢乏力,浑身冰凉,额头间却是汗如雨下,只觉好似有千万只虫蚁在他周身上下爬行吭咬一般,时而疼痛难忍,时而又瘙痒难当,却也只能强行忍住,随着赵翎儿一路缓缓行去,他不知自己要去哪里,或说该去哪里,也不知自己还能行得多久,只是眼前还有赵翎儿相伴,心感宽慰,他现下努力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不让自己意识渐渐模糊下去……
两人行至一颗大松树下,这才停下歇息,赵翎儿取了些水递予弧厄,道:“纪大哥喝点水吧!”
弧厄微微一笑,接过水袋,喝了一口,又将水袋递还于她,问道:“翎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只见赵翎儿微微雏眉,道:“刚刚纪大哥将老贼的头颅挂在南墙之上,明日镐京城中定当满城风雨,城里我们是去不得的。”顿了顿,又道:“我想,就在附近找个偏僻的人家先暂时住下,明日一早,我再混入那老丑怪府中去找解药。”
弧厄听言骇然,正欲说话,心中一急,便又觉胸腹之中血气翻涌,“噗”的一声吐出大口血来,一连又轻咳了好几下,这才舒缓过来,赵翎儿见状忙过来扶着他,在他背上轻轻拍打,见他吐出的血全是黑色,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心中百感全在她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眼泪竟已无法遏制。
弧厄舒缓过气来,这才坐起身来,勉力一笑,反倒安慰起她来,只听他道:“傻翎儿,就是把毒血吐出来才好,不用担心。”声音虽虚弱无力,但他此刻意识清醒,却无半点含糊不清。
又听弧厄道:“明日那老怪府中你就不要去了,万一有何意外,你让纪大哥死了如何去向你伯勉哥哥交待。”
只见赵翎儿摇了摇头,道:“不行,要去,一定要去的,这毒是老丑怪下的,他定有解药,纪大哥你放心,我曾三次潜入老怪府中,早已是熟门熟路,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弧厄轻轻抓住赵翎儿的手,摇了摇头,一脸深情的望着她,目光中流露出无比的不舍,只听他道:“纪大哥心里清楚,翎儿心里也清楚,即便你拿到解药,恐怕也……”言至于此,轻叹一声,勉强又笑了笑,续道:“纪大哥笨得紧,翎儿三番四次的救纪大哥性命,纪大哥却一直没能认处翎儿来,翎儿不会怪纪大哥吧?”
赵翎儿摇了摇头,默默的看着弧厄,心里却是百种滋味,她知道弧厄所言不假,即便拿到荷香腐骨散的解药,恐怕也未必能救他性命,突然鼻头一酸,又躺下泪来,只听她道:“我不怪纪大哥,是翎儿不好,翎儿一早便该向纪大哥说明清楚,或许就不会发生如此多的事情。”
又听弧厄道:“好!不怪纪大哥,纪大哥就可放心了,翎儿你去吧,去骊山,去救你爹爹,纪大哥恐怕……恐怕以后都不能保护你了,你万事要小心。”言至此处,弧厄却是不自觉的落下泪来,这辈子仅此一次,豪无遮掩的便在旁人面前任眼泪挥洒下来,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赵翎儿此刻泪如雨下,一个劲的摇头,口中呜咽,喃喃的道:“不……我不要丢下纪大哥,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能找到解药的。”
此刻弧厄轻轻抬手,在她脸上摸了良久,嘴边始终挂着一丝微笑,半晌才道:“后来,那个丈夫还是把自己的眼睛挖了下来,给了妻子,他对妻子说,若是你以后再哭,便是用我的眼睛哭,即使哭瞎了,也不枉致表我未尽人夫之责。”
赵翎儿听言抬头看了看弧厄,只见弧厄面带微笑,从自己怀中将那对白玉耳坠取了出来,言道:“纪大哥弄丢了翎儿那对翡翠耳坠,便是无法还个一模一样的给你,这对白玉耳坠就当是纪大哥陪给你的。”
赵翎儿轻轻檫了檫自己眼角的泪痕,勉强一笑,从弧厄手中接过那对白玉耳坠,将它带在自己的耳朵上,正欲说话,只见弧厄表情僵住,脸上突然如染寒霜一般,身子不自主的颤抖起来。赵翎儿忙上前握住他的手,只觉他身子如被火烧一般,赵翎儿骇然大惊,忙问道:“纪大哥……纪大哥……你怎么了。”
弧厄只觉周身如上烤炉,满头大汗,浑身不自主的发着抖,心跳急速,恍惚中,听到赵翎儿焦急的声音,吃力的转头,看了她一眼,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来,咬牙道:“翎儿……真美……”言罢,双目一番,就此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