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满屋妻妾儿女的环绕中,皇帝僵硬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然后冲着殿中伸出手来,颤巍巍的手指往下方伸了伸,同时喉咙发出呃呃的声音。
秦诺正偷眼往上看,好巧不巧地对上了皇帝的视线,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去,却压不住心肝儿乱跳,那个眼神,临终的人都是这样的愤恨吗?手指的方向,正好是自己这边呢。
他不敢再作死抬头。
霍皇后按捺不住悲痛,扑上前一把握住皇帝的手臂,“陛下,您有什么旨意,可要宣殿外的诸位大人进来?”
皇帝呃呃了两声,似乎是答应了。立刻有宫人伶俐地转身跑了出去。
霍皇后什么都顾不得了,扑到在床边。
皇帝僵硬的视线落到她身上,玻璃珠般无机质的瞳孔倒映出满是充满了憔悴忧虑的容颜,这个陪伴了他一辈子的女人……
他眼中闪过一丝愤恨,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却因为这急剧的动作,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他死死瞪着皇后,终于无奈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陛下!陛下……”皇后的呼唤声声悲切,如杜鹃啼血。
“父皇啊!”太子秦聪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殿中诸人霎时明白,他们的父皇已经走了!一时间,哭声四起,响彻云霄。声音传至殿外,乾元殿所有的人,无论朝堂重臣,还是扫洒仆役,都纷纷跪倒在地,痛哭不止。
这个哭声,很快将会从这个宫殿传遍整个朝廷,整个盛京,并蔓延到整个庞大的帝国。
一切喜乐的庆典都将被取消,连民间百姓的婚嫁都要受到影响,在这个年代,能如此深刻地影响着整个天下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也只有病床上的这一位了。
这时,传召左右丞相和六部尚书入内的宫人刚刚带着几位重臣返回,看到这一幕,立刻跪倒在地,跟着痛哭不已。
一时间乾元殿内外,没有第二个声音。秦诺跪在人群中,纵然并无太多悲伤,被这浓烈的气氛感染,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哭了半天,左丞相范文晟颤颤巍巍立起身来,跪着膝行至床前。先叩首三次,方满面泪痕地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两位要先保重身体啊,陛下这一去,家国大事,都还要仰赖两位。”
有了他开这个头,下面的重臣纷纷上前,“陛下大行,是苍生之不幸,还请两位尊上顾念天下百姓,略收悲容。”
“是啊,陛下素来爱惜太子殿下,在天有灵,也必不愿意殿下悲伤过度,伤了身子啊……”
在重臣一片劝谏声中,霍皇后和太子的哭泣终于停止了,慢慢地,寝殿内的哭泣声也渐渐低落。唯有一个声音还在不合时宜地持续着。
秦诺看向旁边三哥秦健的方向,他正伏地痛苦,声音凄厉嘶哑,“父皇啊!”
霍皇后微微皱眉,旁边的七皇子秦勋立刻凑到秦健身边:“三哥啊,父皇一向怜惜你体弱,你这样悲恸,这不是让父皇走得不安心吗?”
秦健反手将他推开:“滚开,你们这些忘恩薄情的,我哭父皇怎么了?你们一个个只知道急着接受父皇留下来的江山地位,除了我,谁是真心为父皇哭一场的?”
秦勋被他推得摔了出去,多亏后面的秦诺一把扶住。
骂得真是痛快!秦诺忍不住对这个三哥刮目相看了,看不出秦健还有这个胆量,还是说他知晓将来太子上位,自己必然不会有好下场,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对他的哭骂,殿中宗室和重臣都选择了直接视若无睹。唯有范丞相,摇摇头,“三殿下是悲恸过度,痰迷心窍了。”
被推得摔在一边的秦勋配合着解释道:“父皇从前最疼爱三哥,也难怪他如此失态。”
“是啊,父皇走得如此突兀,谁不难过。”一边说着,太子也忍不住继续落下眼泪。霍皇后跟着哀鸣一声:“陛下这一走,让臣妾如何是好啊!”
殿内又是一片哭嚎。群臣少不得再上前劝谏。
又哭了片刻,霍皇后勉强收住悲容,说道:“陛下一走,我六神无主。朝中范丞相最为德高望重,就请您老与礼部张大人一起,为陛下的身后……”说到一半,霍皇后难忍悲痛,又一次哭了起来。
群臣少不得再一次劝谏,就在这样的反复拉锯中,景耀帝的葬仪开始布置了。
不过短短一天一夜的时光,这个曾经辉煌的宫殿此时一片破败。
其实整个宫殿并没有太大的损害,除了被火烧塌的西偏殿之外。正殿里面,古拙沉稳的家居摆设,镶金嵌玉的玲珑装饰,都一如往昔。
这刺眼的破败感,是因为内中不停进出的黑甲士兵,一个个满脸杀气腾腾,盔甲上,刀枪上都带着刺眼的血迹,更是因为如今坐在正殿宝座上的那个人,阴沉沉的面色宛如重重阴云,随时等待着化为狂风骤雨劈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