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我在大衣底下捶了他一把。
正中要害,他痛苦得畏缩,威胁道:“我腰带就在旁边,你想尝尝被绑上的滋味吗?”
我怒目圆睁。
霍亦琛瞪回我。对峙许久,他缓和了神色。
“说正经的。浩室工业实在赔钱,我不能再坐视了。我尊重他的梦想,他引以为豪的追求。十年以来,他做出许多了不起的成就。霍氏集团作为企业的社会责任,九成是他完成的。但赔钱就是赔钱,我们做生意不是为了赔钱。”
霍亦琛换了个姿势,让我躺得更舒服。
“人选是我们共同商定的。小川很聪明,而且胸有大志。看着他,会让我想起二十年前的三哥。但小川要更实际,在霍家的尴尬地位让他知道,他必须谨慎行事。这点,我最属意。”
我枕着自己的手:“那三哥自己呢?他要做什么?”
“他的生活可以很丰富,去南美,去澳大利亚,有海滩、棕榈和美女的地方。我知道,他一直想要环游世界。他爱你,但不及爱自由。就算他一时之间迷惑了,但五年后、十年后,总会觉到不甘心。那时他会怪你,会忘记所有热情的迷恋,只留隔阂跟怨恨。”霍亦琛阴阳怪气地说,“我只是帮你们两个蠢蛋快点儿认清,你们是没有结果的。”
“你是上帝吗?!”
他只哼了一声。
谅他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我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半晌过去,听见他小声补上了回答:“就是。”
雪尽的那个春天,春寒料峭。挂枝的冰雪在依依不舍中坠地成霜,化为流水,在太阳底下,渐渐地再也看不见。这段时间,我在夏安路城堡的时间格外多,在帮一个男人打点行装。霍亦烽要离开了。他拟定的目标是古巴,左凌眉为他买的最后一张机票,是张单程票。
我本不确定是否要做这件事,但霍亦琛坚持我去。霍亦琛说,你不去陪他最后几天,你会后悔的。
说到霍亦琛,有件事我在跟他生气,所以也正好不想在家里久留。雪夜困在汽车里的那晚,第二天清晨我便发现他的手机好端端的,信号全满,根本就可以求救。我没有质问他为何撒谎。但他既发现我发现了,那就一定要来解释。
他唯恐我误解,他对我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感情。
“我希望宝贝的爸爸妈妈之间不要有误会。宝贝已经懂事了,让她看到父母冷战是不好的影响。”
说得真好听。当然,在霍家,能受到来自家庭的最不好的影响就是父母冷战了。那些虐待继女、叔侄绿帽之类的事,当然都没发生过,一定都是我的想象。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来到夏安路。霍亦烽很明确地表示,他一生不会再回来。环游地球需要很久,或许他会在南极洲给我寄一张驯鹿的明信片。
我和凌眉一同为他收拾行李。所谓行李,其实东西极少。他这人一直轻来轻去,最讨厌的就是大包小裹。他说春夏秋冬各一套衣服即可,凌眉奉命每个季节挑出一套,上衣裤子标上字母,确保他不会搭配错。
“还有什么要带的?”
凌眉漫不经心道:“死丫头,他带你一起走,如何?”还不等我回答,她又说,“逗你玩的。唉,如今是逗着玩都那么苍凉。”她双目寥落,将老板的黑色皮革记事本装进行囊的最上头,“再也不能跟以前一样了。”
小川接替霍亦烽后,没有解雇任何一个老员工。这对他来说不啻是种考验,但这年轻人有种莫名使人亲近和信服的超能力,大家对他的印象还是蛮好的,除了凌眉。从第一天起,她就叫他“嘴上没毛的蠢货”。在凌眉心里,就只有霍亦烽一个是她老板,其他人都是拙劣的替代品。
再也不能跟以前一样了。
“全都怪你!”凌眉瞪着眼睛嗔我,“就怪你!”
我安然接过:“怪我。”
“他跟你求过婚的。”凌眉幽幽道,“不过谁也骗不了。就算真结了婚,估计撑不了几年还是得分开。咳,他就不是那么个人。”
大约一周的时间,霍亦烽奇迹般地滴酒不沾。更奇迹的是,他很清醒,也很快乐。
我从未见过的快乐。
曾经在医院里,他对我说,我三十五岁了,宝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三十五岁了。
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不大,他依旧是众多少女梦中的英俊骑士。他挺拔的身材没有因为风霜雨雪而受任何一点儿摧残。他一直故我地活着,自由而洒脱。
最后七日,我见他的次数并不多,只记得一次。顶层办公室,他立在窗边,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暖红的落日余晖里,我见到他头顶钻出的一根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