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泛道:“那今日便从接着周师傅上回没讲完的,从武德七年讲起罢,臣不知周师傅讲学风格,若是殿下觉得啰嗦,又或难以适应,只管指出便好,臣会适当调整的。”
虽是这样说,他其实讲得也并不啰嗦,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会直接跳过,对《通鉴》中着墨不多的均田法和租庸调制,则说得十分详细,间或拿如今大明朝的作比较,令太子增加更直观的认识。
半天时光很快过去,唐泛起身告辞的时候,太子还颇为依依不舍:“可惜唐师傅要五日之后才能再来了,我恨不得明日还能继续听到唐师傅讲学。”
唐泛笑道:“殿下此言,实在令臣受宠若惊,只是因为史书上有不少具体事例,所以殿下听着觉得比其他有趣罢了,实在非臣之功。”
太子是一个细心体贴的孩子,他也知道这种话不能多讲,否则传到别的师傅耳朵里,人家肯定会不舒服的,也是平白给唐泛树敌,闻言就道:“是我妄言了,我送唐师傅出去。”
他不顾唐泛的推辞,还亲自要将人送出去,最后还是唐泛道:“殿下请留步,不如让林赞读送送臣罢!”
林英也道:“唐师傅说得是,请殿下留步,勿要太过惹人注目为好。”
太子只好止步:“那就拜托林赞读了。”
二人一路往外走,林英便先打开话题:“唐师傅讲学,与周师傅截然不同,很有令人浑然忘我之感,也难怪太子殿下会临别依依了,太子殿下虽然待人温和,下官也从未见过他对头一回讲学的师傅便如此亲热,想来唐师傅与殿下还是旧识?”
唐泛点明让他相送,正是也想趁机询问他关于太子的进度,就笑道:“算不上旧识,我这也是头一回赶鸭子上架,给太子殿下讲学,只怕讲得不好,贻笑大方,又如何能比得上周师傅博学广记?”
林英笑道:“唐师傅过谦了,单看殿下的态度,足可见您讲得很好。”
唐泛道:“我初来乍到,不知规矩,敢问在太子的功课上,可有哪些需要注意之处?请林赞读明以教我。”
林英想了想:“那倒没有,只是《文华大训》初成不久,陛下殊为重视,等《通鉴》讲完,就该讲《大训》了,唐师傅若是有空,可先行阅览此书,好多作准备。”
唐泛恍然。
《文华大训》是去年十二月刚刚修成的新书,修书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教太子修身治国平天下,但实际上,这也是万党为了讨好皇帝而作出的一个举动,这从修书之后,挂名参与主编的几位内阁阁老,全部都得以晋升封赏就可以看出来了。
为了讨好皇帝,他们还呈请皇帝御笔亲自作序,成化帝自是欣然应允——虽然皇帝对朝政不上心,但他不仅丹青了得,文采也同样出众,是以万党这个策略,确确实实是搔到了皇帝的痒处。
正因为如此,太子才更要表示出对这套书的重视,免得落了别人的口实。
唐泛谢过他:“若非林赞读提醒,我还想不起此事呢,多谢了!”
林英笑道:“唐师傅不必客气,殿下好,咱们这些人也就跟着好,这点利害关系,下官还是明白的。”
唐泛也笑:“正是如此!”
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唐泛每五日进宫一回,太子资质不差,学习进度也快,再没比这更省心的学生了。
比起万贵妃的嚣张跋扈,太子知书达理,性情温和,对师傅也好,臣下也罢,俱都尊重有加,并不以自己的地位而凌驾其上,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会不愿意亲近这样的太子?
只是万党如今在朝中声势浩大,明哲保身的都不敢得罪他们,只能默默将想法埋藏在心中。
但不管太子如何好,在万党心目中,他就一点不好:那就是太子不是由他们扶持上去的,将来肯定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所以就算万贵妃自己生不出儿子,她也要扶持邵妃所出之子,即当今的二皇子朱佑杬为太子。
当然,这也是因为邵妃在万贵妃面前伏低做小,孝敬依附于她的缘故。
朱佑杬年方七岁,按照序齿他应该是四皇子才对,不过除了太子之外,再往上的两位兄长都幼年早夭了,他不像太子那样已经是半大少年,又有苦难童年,心智早熟,不为万党等人左右,朱佑杬是名符其实在蜜罐里长大的皇子,自幼便很得父母喜爱,不说千娇万宠,但肯定不会像太子那样,曾经差点连小命都不保。
这样一个孩子,自然比太子来得好拿捏。
虽然在宫中只是待了短短一上午,但唐泛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如今太子的处境有些孤掌难鸣。
旁的不说,宫外关于废太子的谣言就一直没有断过,甚至还传出一些说法,说是太子身体孱弱,不利于宗嗣传承,相反朱佑杬自幼强健敦实,于子孙后代万世千秋计,还是朱佑杬比较合适。
这些谣言真真假假,假多于真。但有一点是很肯定的:假如太子的地位当真稳如磐石,这些谣言就不会传出来,更不会有人信以为真。
而唐泛从东宫出入时,也曾不经意发现东宫外很有些行踪鬼祟,暗中窥伺之人,想也知道他们应该是被派来监视东宫,甚至抓太子把柄的。
不过以唐泛现在的身份地位,就算名义上是太子的老师,对此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话说回来,就连贺澄听课时,难免坐久了都会开始走神分心,太子却不会,从头到尾,他都能全神贯注地听讲,不明白的地方也能及时提出来询问,像太子这样的学生,当老师的肯定没有不喜欢的。
唐泛虽然嘴上不说,但看多了如今朝堂上的乌烟瘴气,他跟很多人一样,都对这位太子寄予厚望,心中也会不由自主有所倾斜,对太子的功课自然就更为上心,每五日的侍讲,必然要提前精心准备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