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帝本以为他会厉声质问,或是一番长篇大论等待着他,结果都没有。
薛珩只是摇了摇头,随后看着他淡淡地道,“今夜我来此只想问一句,为何?”
为何他昨夜已然言明,他却还要将宁六娘赐婚太子。
偌大的殿内,跳动的烛火打在他的面上带出些明明灭灭的阴影,也似同时给他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纱。
宣德帝看着眼前这个幼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话。
先帝晚年昏庸,偏宠贵妃萧氏,曾动过异储的心思,后来这一切因楚王的降生打破。
楚王出生的时候是一个冬日的黄昏,那日他降生之时天降祥瑞,云霞齐飞,金光漫洒,很是盛大。
第二日,永安城便落下了第一场雪。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这是个吉兆。是以先帝对这位幼子尤为疼爱,连带生为太子的宣德帝也沾了光,由此复宠。
先帝临终之时逍遥子忽然出山,言楚王与他有缘,意收为门下,先帝欣然应允,而后去世,这一年楚王才三岁。
楚王在逍遥谷带了十年之后才下山。
宣德帝觉得楚王在山上呆了十年很是清苦,加之圣穆太后临终时候的遗言,是以对这位幼弟十分疼爱。
兄弟二人虽十年不见,年龄相隔也远,但始终是连着血脉的人,加之宣德帝对楚王百般疼爱,是以二人的关系很快相熟。
先帝立国之初为赢得民心,稳固朝政,极力拉拢门阀世家。战争时期还好,这些门阀的确给了先帝不少的支持,可南秦建立之后,这些门阀越坐越大,隐隐有前朝世家与皇族共天下的趋势。在先帝在继位之后第七年,世家与皇族的矛盾愈发尖锐,终于发生了一起动乱。
先帝借这场动乱削弱了一些老牌世家,改扶新贵,大兴科举,这才让皇权更为巩固。
帝位传到宣德帝的手中时,世家已然被削弱了许多,但其影响力仍然不容小觑。宣德帝一直想彻底的革除世家,所以便成立了暗中玄衣卫,监视百官,搜罗世家罪证。
三年前宣德帝只是稍微对楚王提了一下此事,他便欣然应允。而后他一直以这种方式隐在暗处,默默拱卫皇权。
宣德帝想起过往种种宣德帝心中忽然浮出几分愧疚,听到薛珩的话,他有些无奈道:“九郎,若是这宁六娘不是宁晟的女儿,朕然会满足你的。可如今齐王和晋王二人虎视眈眈,太子急需一个有力的妻族支撑替他稳固,所以……不得不选她。”
言罢,宣德帝上前柔声道:“成大事者,切莫拘泥儿女情长。这世间并优秀女儿不止宁六娘一人,朕听闻那王五娘也是一个极为拔尖儿的人才,朕没有将他们赐给齐王和晋王,便是在为你打算。若你也觉得王五娘合适,朕即刻便可为你拟旨赐婚。”
这番话说出口后,宣德帝心中的愧疚消减了不少。
是啊,他也是好好的替他谋算过的。这王五娘无论是才学也好,家世也好,在在永安的声望都极高,几乎和宁玖不相上下。或者说要论家世,她比宁玖还要更胜一筹。
王五娘出自传承百年,累世公卿的太原王氏,乃是真正名门贵族之后。若是换做旁人,自然是巴不得求娶这王家女的……
宣德帝认为论才论貌,王五娘都不输宁六娘,只要一些时日,待他想通了便好。
只可惜,眼前的薛珩对王五娘压根没有任何兴趣。
薛珩摇头,淡淡地道:“兄长,我对王五娘并不感兴趣。”
薛珩从宣德帝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已再无待下去的必要。他道:“陛下,臣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宣德帝看着薛珩的背影,眼眸微睁,还来不及挽留,便见他的声音消失在夜色当中。
宣德帝叹息一声,神色有些颓然。他以前在他面前从不称臣,也不称他陛下……
也是,人终究是会变的啊。
永安城的消息一向传得极快,几乎是薛珩回到自己院子的同时,林管家便迎了上来,焦急的追问道:“怎么回事?我听闻陛下给宁六娘赐婚了?”
薛珩进了自己的房间便朝床榻边走过去,随后仰躺在上面,似乎并不想回答林管家的话。
林管家见他这模样,便知此消息必然确凿无疑,他不由道:“哎哟,我的祖宗。这,这陛下怎能如此行事?你昨个儿不是还去向他漏过底儿吗,他明知你对那女娃娃有意,怎么还做这种……事。”话到一半,林管家突然顿住。
他想到宁玖的身份,心下顿时了然。
陛下这是在为太子造势……但也许还有一种可能,陛下或许并不像以往那般信任九郎了。
林管家的眸光微凝,随后他故意咋咋呼呼道:“哎,这事儿陛下做得还真不厚道,真不厚道。不过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九郎你也只有认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咱们南秦最不缺的便是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宁六娘没了,赶明儿还有其他的小娘子,以九郎你的才貌,还需担忧这些?你听——”
薛珩忽然想起宁玖身上的伤痕,从床榻上坐起身来便要去寻温琅,林管家却突然横臂到了他面前,将他拦了下来。
林管家将薛珩拦住,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闻到他的身上传来了一阵幽香。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凑近了些,伸手在薛珩的面前往自己这边扇了扇,确定此香确实是薛珩身上发出的无疑。
林管家狐疑的看着薛珩,随后双眸忽然睁大,指着薛珩诧异道:“莫非你已和那宁六娘二人已然私定终生,暗通曲款,生米煮成熟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