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明朝京城处处已充满了春节来临的欢乐气息,皇帝早已不临朝了,内阁大学士们及各司各部的朝臣武将们也都放了年假。因为休假和过节,杏花楼的生意每天都很好,宾客盈门,上上下下都快忙不过来了。
鹅毛大雪依然下个不停,苏挽月清晨醒来,就听见附近街道民宅里传来一阵又一阵劈里啪啦的鞭炮声,想必是合家团聚在吃团年饭。她睁了眼睛看了看沙漏,才五更时分,便又抱着被子躺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功夫越练越好,睡眠质量却越来越差,周围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她惊醒,而且再也睡不着了。
北京的冬天实在太冷了,屋子里的炭火渐渐微弱,她索性起身,披着衣服下床,拿钳子把火挑旺了些,而后把手搁在火盆一尺远的地方烤火。她低着头,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去北方外婆家过新年,一家人围着炉火烤土豆、欢声笑语的情景,心里忽然有些难过。
这个除夕之夜,她没有父母家人陪在身边,只能孤独地留在杏花楼,跟花似堇她们一起度过了。
门外响起两声轻叩,苏挽月听到这种奇特的叩门声,不禁高兴地奔了过去,那是她和云天约定的暗号。
她伸手打开门,果然看到一身雪花的云天,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怀里抱着两个包裹,站在门口。
“你起得还真早。”他抬头看着她,闪身走了进来,“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想不想要节礼?”
明朝所说的“节礼”,意义等同于现代的新年礼物,通常是上司赐给下属、主人赏给奴仆、长辈送给晚辈的东西,以示亲厚犒赏之意。
“师傅有礼物给我吗?”她原本有些沮丧的心情顿时明朗了起来,微笑着探头看他手里的包裹。
“不止我的,还有太子殿下的。”云天说着,将手里的东西一一放在桌案上,“食盒里是宫中最好吃的糕点,备着除夕之夜用的,殿下都有赐赏;这个包也是殿下赐给你的。旁边这个包裹,是我送你的。”
苏挽月第一个打开了食盒,顿时瞪大了眼睛:“哇!好多好吃的!”
云天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哪有你这样的人,完全分不清主次。你不想看看殿下赐赏给你的是何物么?”
苏挽月顽皮地摇了摇头说:“大不了是些金银珠宝之类,我又用不着!倒是师傅你,一定会送我一些又实用又好玩的东西吧?”
云天微笑说道:“我的东西可不敢同殿下比。你打开看看吧。”
苏挽月满心欢喜地打开云天的包裹,只见里面包着一个木制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玲珑纤细的金丝手镯,她开始不禁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云天绝不会送一件普通首饰给她,立刻将那个手镯拿了起来,仔细端详。
这只镯子看来很普通,与杏花楼普通歌姬们手上戴的银镯类似,惟一特别的是那些金丝花纹,隐隐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她顺着那些纹路,慢慢找到凤凰的眼睛位置,竟然发现了一颗极其细小的红色宝石,宝石微微凸起,只有一粒米大小,而凤凰的金翅周围,分布着一些细小的孔洞,直径还不到一毫米,很显然是一只做工精妙的暗器。
如果她没有猜错,那颗红色小宝石,应该就是启动金丝镯的机关所在。
她正要去按那个宝石机关,却听见云天阻止说:“不要乱动,这只七巧金丝镯里面只有三支毒针,每支毒针仅可用一次,切勿浪费。”
苏挽月如获至宝一般将金丝镯戴上手腕,心中暗自叹服它的精巧,她实在太喜欢这个隐蔽性极高的手镯了,如果不是因为云天告诫她,这只金丝镯只能使用三次,不能随随便便浪费资源,她一定要按下那个红宝石,试试它的功效不可。
她左看右看,眉开眼笑地说:“这个礼物真好,谢谢师傅!”
云天提醒她说:“看看殿下送你的东西吧。”
苏挽月打开朱佑樘赐赏的那个包裹,果然不出她所料,都是一些贵重的金珠玉器,如珊瑚项链、玳瑁玉梳、祖母绿项圈等等,从头到脚的首饰全有,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里面竟然还有一个精致的琉璃盒子,透过隐约的花纹,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对彩色的人偶。她打开了琉璃盒,发现那对人偶竟然是五彩琉璃所制,神情姿态与之前朱佑樘从她这里拿走的那一对泥偶几乎一模一样,盒子里还有一张泛着墨香的纸笺,上面的字迹既清秀又飘逸,应该是他亲笔所写:“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这句诗本系《诗经·卫风》里的一篇,原文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苏挽月看着那对五彩琉璃人偶,心中默默地念着这句诗,心中不禁有些迷惘。朱佑樘遣人送来这对人偶,应该是为偿还此前拿走她那对泥偶的人情,他只写了上半句诗,意图很明显地向她表达了“永以为好”。那么他想告诉她什么呢?是说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可以做好朋友吗?
云天见她拿着人偶出神,在旁说道:“殿下的礼物,果然比我的精致百倍,只是不知道你心里如何想?”
苏挽月知道他话中有话,故作糊涂说:“这对人偶很漂亮啊。”
云天摇头道:“我说的不是人偶。自从你出宫至今,殿下一直郁郁寡欢,我跟随他多年,岂会不知道他的心事?你对他的心意断然回绝,你是痛快了,他却未必能够释怀。他身为皇子,不惜屈尊降贵来到我家,只为见你一面,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她蓦然抬头,说:“你说他上次是为了我才出宫的?”
“以他的权力和智谋,想得到天下任何女子都非难事。这一次他将感情隐忍于心,宁愿自己承受痛苦亦不愿意勉强你,却在我意料之外。”云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此前我一直劝你安守主仆本分,怕将来你无法抽身,如今我恐怕要收回那些话了。”
她听着他语重心长的话,仰头微微一笑,说:“我早已和他说清楚了,他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云天叹了口气,说:“怕只怕这件事没那么轻易了结。有时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越是得不到才越想要去得到,我担心殿下对你,便是如此。”
苏挽月仔细回想了一下,历史记载明孝宗朱佑樘此生只有一个皇后,对她十分钟情专一,宫中从来没有册立过其他妃嫔,算是个不错的丈夫。他们成亲的时间似乎就是在成化二十二年前后,那个被后人称为“历史上最幸福皇后”的张姓女子才是他命中注定的伴侣。
她想到这个,立刻微笑着说:“他一定不会。他此生会爱上一个人,但绝对不是我。假以时日,他一定能够放下这个心结的!”
云天不再多言,只说:“希望如你所愿吧,我要回宫复命去了。你有话对殿下说么?”
苏挽月仔细想了想,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下说:“请告诉他,相比别的礼物,我更喜欢宫里赏赐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