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oo8年仲夏的一个傍晚,江城已是华灯初上,江风捎走了一天的燥热,送来难得的凉爽。江边广场的大屏幕上不停地滚动播放着几天前号称让世界惊艳的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可真正驻足观看的人却寥寥无几,国人对这种“人海战术”的大场面早已习以为常司空见惯。
昏黄的路灯下,三三两两的摊贩沿江堤自形成了一个夜市,他们的主要顾客就是穿着大裤衩摇着蒲扇来江边纳凉的市民。摊开一块花油布,摆上从批市场廉价批来的货品,或卡饰,或内衣胸罩,或奥运福娃,就是一个糊口的营生。生意好的时候收摊时摊主会去麦当劳买一个最便宜的汉堡塞进怀里带给家中满是期待的孩子,到家时汉堡还是热的。生意差时也会在街口买两根烤肠带回去,老婆一根,孩子一支,自己舍不得吃。
知道做小生意不易,肩负监管职责的城管偶尔会搞一次突然袭击,象征性地没收一些并不值钱的东西,然后再不疼不痒地罚几个小钱了事,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丁乐的家就在江岸不远处的安康小区里,每到傍晚时分泡网泡到烦时便会下楼溜达溜达,好让满负荷运转了一天的空调和电脑得到短暂的休息。
精致的板寸,棱角分明的脸庞,麦色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上穿白色紧身恤,下穿卡其色英军短裤,这个二十一岁,刚从部队退伍不到一年的帅哥身上处处透着逼人的英气。
此刻行走在江岸上,丁乐故意把双手插进肥大的裤兜里,努力让自己放松些。因为稍不注意就会摆动双臂不自觉地走出军队条令里的步幅和步,这会让他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觉得格格不入。
丁乐是个资深的军迷,从小就喜欢和军事相关的电视和书刊杂志,家里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世界名枪图鉴,柜子上摆着的全是各类飞机、坦克模型。高考时报考军事院校体检合格却因文化分偏低而惨遭淘汰,又不屑上专科,便愤而弃学从军,也算圆了他的军人梦。
三年的军营生活更是开阔了他的视野,让他受益匪浅,在连队里丁乐被称作“万事通”。还在团里组织的“军事知识竞赛”中得过第二名,为连队争了光,连长一高兴赏了个三等功。本想在部队转成士官继续服役的他禁不住老爸老妈的念子心切和苦苦相逼,只好选择了退伍复员。
此刻他很中意自己穿的这条卡其色英军短裤,虽然只是在花四十块钱在网上淘的仿品,但重要的是这条短裤与鼎鼎大名的中国驻印军配的热带作战短裤同款。
丁乐炯炯有神的眼睛四处搜寻着,焦点集中在江堤两边的旧货摊,可那些色彩斑斓、曲线玲珑,或豹纹或蕾丝的女士内衣和丝袜总会不时跳进他的视线,让他心神恍惚。他只好不时地闭上眼在脑海中按下忽略键,好让自己的精力更集中些。
一个摆满旧货的摊位叫停了丁乐的脚步,地上红蓝相间的油布上满当当地摆放着各种大小不一的青铜佛像、鎏金香炉、袁大头、**像章,每件东西上都刻满了历史的痕迹,看似个个都能进央视的鉴宝栏目。
丁乐的目光被右上角一dǐng卡其色宽沿圆dǐng包布头盔所吸引,与自己的短裤颜色挺配。他蹲下来拿起用手敲了敲,塑料的,明显是越军布盔的仿制品,也就值个十块二十块的。
大裤衩白背心叼着烟卷的中年摊主看生意来了,先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掏出一支烟递给丁乐,满脸堆笑地说:“一看兄弟就是识货的主,这是二战时英军装备的托尼盔,刚收来的,和你的大裤衩颜色正配,看你喜欢,不赚你钱,一百五你拿走。”
丁乐忍俊不禁,推开让烟的手,把头盔轻轻放回原处,正准备起身离开,旁边一dǐng墨绿色卵形钢盔却引起了丁乐的注意。
昏黄的灯光下,墨绿色钢盔静静躺在油布上,没有一丝反光,丁乐伸手掂起,沉甸甸的,很有质感,边沿的磕碰处露出斑斑锈迹。钢盔的表面已经被擦拭干净,用手摸上去却有颗粒感,丁乐知道这是为了去除头盔反光防止暴露目标而专门做的亚光处理,难怪刚才自己差点没看到。
丁乐的心跳开始加,喜出望外,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捡个漏了,于是端详的更加仔细。
从符合人体工程学的卵形外壳,略向外翻的盔沿,还有护耳和通风孔的位置来看,这应该是一dǐng典型的德制35钢盔。护耳上方涂画着隐约可辩的青天白日军徽,可以推断这应该是属于抗日战争时期果军的装备。
35钢盔是德国于1935年定型并开始生产的,这款防护性能良好的新型钢盔本是为德国国防军研制生产,但由于中**队的订单在先,向来以刻板守信著称的德国人将最先生产的95万dǐng35钢盔装船往了中国,因此果军比德军更早装备了此型钢盔。
截止1936年,中国共进口了315万dǐng35钢盔,大都装备给了中央军的德械师和教导总队。
翻过来看钢盔的右侧,护耳处青天白日的军徽不复存在,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不规则拇指大小的黑洞,显然是一个近距离射击后留下的弹孔。
丁乐被震撼了,他的思绪似乎回到了那个硝烟四起、战火纷飞的悲壮年代。可以说每dǐng35钢盔下都有一个抗日勇士鲜活的生命。他似乎能看到近距离从枪口飞出的炙热弹头,带着巨大的动能撕破空气,精确的穿透头盔,击碎颅骨,弹头停留在勇士片刻前还热乎乎的大脑里,脑浆与鲜血喷涌而出,随后弹头与身躯一同慢慢冷却……
丁乐的思维被定格在那个残酷而又充满血腥的画面中,黯然神伤久久不能自拔,直到他手中的钢盔被摊主一把夺去,才回过神来。
“这个不卖!”中年摊主边说边弯腰准备把钢盔收到箱子里。
丁乐蹭地站起身来,与此同时因周身的血液急充向大脑而变得面红耳赤:“不卖你摆在这儿干嘛,当供品呀?!”
望着那双喷火的眼睛,摊主退却了,唯唯诺诺低声道:“这个……这个刚收过来品相不好,只是暂时不卖,回去修修补补能卖个好价钱。”
“整好了能卖多钱?”知道摊主要坐地涨价了,丁乐不屑的问。
“咋地也能卖个三百二百的吧,这可是真家伙。”摊主回避了丁乐的目光,但也并没有敢漫天要价。
“三百,我要了!”说完劈手夺回了摊主手中的钢盔,又接着问道:“在哪弄的?还有吗?”
中年摊主支支吾吾,面露难色。
丁乐从屁兜里掏出钱夹,数了四张红壹佰,塞进摊主手里,他想知道自己藏品的来源。
摊主脸上难掩一丝喜色,搓了搓双手道:“也不怕告诉你,万山县庙寺镇半亩地村,一个叫药蛋儿的小孩从铁掌山上捡的,就这一个。信息费我就不客气了哦。”说完,把四百元钱塞进了胸前破旧的绿色挎包里,挎包上印着一个硕大的雷锋像。
丁乐轻蔑地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拎起钢盔,转身就走。
“兄弟,哥劝你不用费劲了,那是个鬼不下蛋的地方,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那个叫药蛋儿的小屁孩更是满嘴瞎话。”沾沾自喜之余摊主也不忘告诫这个慷慨的买主一声,否则好像觉得对不起挎包上的雷锋。
万山县,是江城市所辖四县两区中最偏远的一个,被莽莽群山所包围,故称万山。此地山奇洞多,风景秀美,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号称江城的“后花园”,丁乐曾多次跟随户外俱乐部前去登山和探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