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又哪有无缘无故的栽培,若是旁人,豁出这一条贱命去还了培养之恩也罢了,偏生他身上还有那么多条人命,不,他决不能就这样被人当剑使出去,决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
出逃的那一夜,月光不是太明,林子里四处可闻呱呱的乌鸦叫,施人仰有些心烦意乱,平日里早就记好的路线,脚步这时却有些乱了。
不过月黑风高夜,适合出逃,更适合杀人。
林子深处现下竟然……有人在说话醢。
对于意外发现这个组织竟然参与进了皇室倾轧案,还亲下痛手杀害肱股之臣郁王一脉这件事,施人仰并没有感到太大惊讶,却不慎在看到昔日师傅汇报完之后被人一刀从颅顶插下倒地身亡时后退踩到了枯枝,暴露了行踪。
此后数年,他一直东躲西藏,同时追查仇家下落,他暗暗下定决心,在报仇雪恨之前,决不能就这样窝囊地死。
直到遇到身着一身白衣,替他挡去来追杀之人的万寒旌缇。
万寒旌自和施人仰相遇之后,从未问过一句关于那夜追杀他之人的话,此后他进了提刑司,这时的施人仰也改头换姓跟进来,再之后数年间就再也没有人再来追杀,他的身份也就这样渐渐成了提刑司的衙头。
施人仰出逃那一夜,无意中听到了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那个组织如何精心布局,残害忠良的秘密。
万寒旌依然在看着他,眼神还是那么和蔼和宽容:“能将你伤成这样,必定武艺高压,最初的伤口都既浅且短,看得出你十分熟悉对方刀法来路,最初放小空门将其轻易化解,可为何后来会伤重至如斯地步?”
施人仰有些犹豫。
“我料想既然你十分熟悉对方刀法来路,之前能轻易化解,之后能伤重成这样只有一种可能,”他接着说道,“你故意消极怠战。”
旁听的顾凌波蹭的一下跳起来了:“你胡说什么!”
“大人没有胡说,”施人仰冷静地截过话头,“确实是我故意让他们将我刺伤,也算是还了他们救命之恩。”
顾凌波蔫儿下去了。
万寒旌轻笑了一声:“你可知心口上那一刀,再深半寸便会即刻没命,可也就是这半寸,黄御医那时不敢轻易用药,否则心肺本就受了极重的损伤,若是药力过猛,可能反倒会自损,但若用药太稳,又可能延误伤情,若是你就这样死了,难不成血海深仇,想让我替你去报?”
他竟然知晓他身上的血海深仇!
施人仰面无血色地看着他:“大人……”
“我既留你在身边,总不至于对你一无所知,我所查之事也从未瞒过你,”他语气依然柔和,“人仰,虽然官职有别,但我们是兄弟。”
“人仰真是愧对大人,”施人仰叹了口气,“来刺杀之人中,有我过去的师傅,他已然身受重伤,派他来也就是想让我对他心怀愧疚,我出逃那一夜,若没有师傅帮忙,绝活不到遇见大人那一日。”
万寒旌没有回应他这些话,淡淡补充道:“既是兄弟,许多话便无需多言,我自然都懂。”
“大人如此,人仰当真是羞愧万分,”但他的表情却并不太羞愧的样子,直直地看着万寒旌,“既是兄弟,这话我便不藏着掖着了,我入那组织之前并不知道他们收养那么多男童有何所用,后来无意中得知,不知是替谁在卖命,专做走狗替凶杀人的勾当,收养一众男童,原本就为杀手,我那时亦年幼,并无多少是非之念,并不曾觉得有何不妥。
“没过多久,我半夜偷偷起来练功,发现有一批人正拖着什么东西,正欲上前帮忙时,听到他们之中有人在说,从小一同长大,不想今日一同出任务,回来就天人两隔,我虽无多少是非之念,这条命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丢的。
“大人或许已经知晓,我身上确实背负家中三十六口人之性命,上至八十岁老祖,下至襁褓中幼弟,一夜之间被人屠光,一把大火,我连尸骨都不曾收到,这等血海深仇,容不得我轻易送命。
“这些年我隐姓埋名,为的就是避其耳目,蒙大人教诲,渐明为人之道,深知那等鼠辈不明是非、草菅人命,迟早并非善终,下定决心绝不会再与之同流。
“进提刑司后,也曾暗中调查当年灭门之案,却一直不曾有丝毫进展,上次大人和凌波受到埋伏,我特意去查,没查到刺杀之人身份,却在查案时巧遇了当年与我一同被收养习武的同门师弟,虽我抵死不认,但姓名虽改,容貌却没法子变,许是那次被重新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