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沐皇恩少年成新贵·希富贵世家图旧恩
却说黛玉闻得瑧玉进京,一早便禀了贾母,乃往家中去等候;谁知久等他不至,正在心下惊疑,又闻家人来报道:“有六宫都太监贺老爷来降旨。”黛玉不知是福是祸,忙又换了衣服,令人启了中门,只见贺太监到得院中,面上喜气盈腮,展了圣旨便念,言瑧玉舍身救驾有功,今上认为义子,着封靖安郡王;又有太妃旨意一封,道是黛玉年幼失怙,亦少不了些夸赞黛玉德容言功等语,太妃怜其孤苦,惜其德才,乃认义为孙女,封郡君,赐号安和。
黛玉这一惊非同小可,面上却不显,依规矩叩谢毕,接了圣旨。贺传信见状,乃笑吟吟道:“如今可该称郡君了。请安和郡君快些更衣,随咱家进宫面圣谢恩呐。”黛玉低头称是,一边张嬷嬷见状,便暗拉黛玉,示意他同自己往后面去了;瑧玉留下的两个家人中名唤林康的甚是机灵,又有瑧玉事先嘱咐,不多时便备好了车驾,送黛玉往宫中去讫。
一旁众家人闻得此语,皆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容易待黛玉同贺传信去了,雪雁忙向紫竹道:“好姐姐,你快些掐我一把。”紫竹笑道:“好端端的,掐你作甚?”雪雁道:“我这可不是在梦中么!怎生一转眼的工夫,大爷便成了皇亲国戚,封了郡王;姑娘也封了郡君,我只疑自己这梦做得造次了,求姐姐快些掐我一把,教我醒来才好。”紫竹一行笑着,果然往他手上拧了一把。雪雁呆了一阵子,笑道:“这梦也忒实在,竟能觉得痛。”
众人闻言掌不住都哈哈地大笑起来,张嬷嬷笑推雪雁道:“你别说糊涂话了。这那里是做梦?千真万确的。还不快将这里收拾了,把这圣旨供起来呢!”又向紫鹃道:“你快些把你雪雁妹子拍醒了,去将姑娘的东西打点一下。这封了郡君,许多物事都是要换的;如今且先准备着,到时不至手忙脚乱。”一行又指挥着众人打扫院舍,准备届时得用之物;众人知张嬷嬷本是宫里出身的,见他指挥有度,也皆为服从,于是各自领了差使去了。
张嬷嬷见众人散去,又想道:“还是要教人往贾家说一声儿的才是。我如今要在这里候着,不便去的;尚要一个在这府中管事的娘子去。”如此想了一回,独有明箫、浅笙两个原比旁人位次高些,又是当日贾敏身边丫鬟。只是浅笙老实,有些口拙;明箫却口齿伶俐,性格爽快。心下想定,乃向韩诚道:“韩大哥儿,劳你娘子往荣府里走一遭,将此事往那边说知。教他往这里来,老身有话要同他说的。”韩诚闻言,忙将明箫叫了来;张嬷嬷便将他拉到一侧,唧唧咕咕说了半晌;只见明箫连连点头,便即时往自己房里换了衣服,坐了一架小车,往贾府中去了。
一时明箫至得荣府,教人通报了进去,言说是林府中人,要见贾母回事。一时进得房中,向贾母行了礼。贾母看明箫时,只见他二十多年纪,生得温柔稳重;一身绯色衣裙整整齐齐,头上挽着根银钗子,打扮的倒也爽利。于是笑道:“这位娘子怎么称呼?”明箫笑道:“小妇人夫家姓韩,夫君行大。只是老太太竟不认得我了不成?”贾母闻言,又向他脸上细看了一番,笑道:“虽有些面善,却实是记不得了。”
明箫笑道:“小妇人是当年太太的陪嫁,名唤明箫的是。”贾母闻言,恍然道:“原来是你!当年才十岁上下年纪,如今这们多年过去了,怪道认不出。”因又想起贾敏来,不免面上黯然。明箫也知其中原故,忙笑用话岔开,又道:“如今来这里,一是向老太太请安,而是有一桩喜事要报与老太太知道的。”于是便将瑧玉封王等事依着张嬷嬷教的向贾母说了,又留神看贾母神色。
贾母闻得此语,先为大惊,后为大喜,乃双手合十,喃喃道:“阿弥陀佛,上天保佑,此是我贾家之大幸。”明箫闻言乃暗自皱眉;贾母一语既出,也觉不像,乃又道:“我原知我这个外孙儿同外孙女儿是有造化的,如今竟入了圣人眼中,可不教人欢喜么!”于是又往皇宫方向遥遥拜了几拜。一语未了,人回:“大太太来了。”邢夫人进来向贾母问过安,明箫请了安,贾母便又将此事同他说了;邢夫人忙又向贾母贺喜。贾母又要留明箫吃了饭再去,明箫笑辞道:“老太太赏饭,本不敢辞;只是这时节家中事儿多些,不敢不就回去的。”贾母闻言方罢了。于是明箫辞了贾母,一径坐车回林家来。
一时邢夫人捧过茶,告退下来,便忙忙地回院中将此事同凤姐儿说了。凤姐儿闻言也大为惊讶,乃道:“林表弟竟有如此得圣心不成?”邢夫人道:“圣上心思谁能猜得到的?他自然是有过人之处。——只是你今后也叫不得他表弟了;我就说我眼光不差,早早便瞧着他是有大造化的;如今果然不假。”一面说着,不免心下有些得意,又道:“幸得咱们先前便同他们交好,若如今现抓挠起来,可不来不及么?况此前若淡淡的,如今乍一亲热起来,谁不知道是瞧着人家有了权势,便凫上水去了的?”
凤姐儿闻言忙道:“果然是太太,看得原比我们远上许多的。只是咱们可备甚么贺礼?”邢夫人想了一回,道:“且不忙准备。难道咱们越过老太太去不成?老太太若要打点贺礼,自然是过了你的手的,届时咱们先瞧老太太给的何物,再做打算。”凤姐儿听了便称是,又往贾母处去不提。
那厢薛家却也接到了圣旨。薛姨妈直喜得荒了,一叠声教人赏;宝钗听了这信却想道:“既说是救驾,又有如此丰厚之赏赐,哥哥却少不得要受伤的。只不知其伤势如何?”一时看着宣旨之人去了,却见薛姨妈尚未料到这一节,乃忍不住道:“母亲且慢欢喜。”于是将自己心下所猜说了,道:“如今哥哥尚未回家,却不知伤得如何了;想来年上不曾回家,也是这个原故。”
薛姨妈闻言,乃悚然道:“我的儿,竟还有这个原故在其中么?”宝钗见他母亲如此,忙又宽慰道:“如今哥哥既然回了,想必也无甚大碍。且待哥哥回来再做计较;如今先将家里收拾了才是。”于是令家中下人打扫房舍,采买物事;又教人去同宝琴那边说知,不在话下。
却说冯家接了明旨,因先前已知此事,倒不甚意外。况冯岩先前因思念家人,已是同今上告了一声,往家里来了一回;是以不过按规矩接旨谢恩罢了。只是冯朝宗心下暗自叹息,面上也不曾有甚么喜色;冯岚见他父亲如此,也不敢多说甚么,只得自去料理,又寻思如何同林海商议,以备今上查问。
如今且说黛玉这厢;自他从家中出来,一时便至得宫中,乃依规矩叩见过了。太妃便令人扶起来,笑道:“你哥哥果然是忠勇之人,竟有胆量替皇上挡了一箭的;幸得无甚大碍,如今也将养好了。你同他多日未见,定然想念;过不多时皇上便同他往这边来的,且不要着急。”黛玉原不知瑧玉受伤之事,闻言脸色大变,急问道:“太妃娘娘,我哥哥竟是受伤了不曾?”太妃见他这般,心下略略一想便知瑧玉不曾告诉了他,乃笑道:“无碍的,如今也早已大好了。想来是他恐你忧心,故而不曾告诉你的。”
正在说时,便闻宫人报说圣上来了;黛玉忙站了起来,见今上同瑧玉一道进来,先自眼圈一红,忙又行礼。今上见他如此,笑道:“你兄妹二人多时未见,自然是想的。如今也至午膳时了,不若就在宫里用饭罢;待用过了,再往家里去。”于是几人坐定,瑧玉同黛玉告了座也上来,一时饭毕,他兄妹两个重又行礼过,今上便命用车好生送他二人回去。
黛玉虽有千言万语要讲,只是车旁尚有其他人,不好说得,是以一路无话。好容易到得家中,黛玉也不多说甚么,一径拉着他哥哥至得房中,便忙问道:“你伤在何处?怎么样了?”瑧玉见他已是红了眼圈,忙道:“并不曾有甚么事。那箭划破了一层油皮;如今早就好了。”黛玉冷笑道:“你惯会哄我。我却是知道的,你若不是十分伤得重了,那里会不往京里过年,这们久才来的?”
瑧玉闻言暗想道:“若实话说了,他又要担忧;少不得暂借霦琳撒个谎,料想他也无处去问的。”是以便道:“原不是我伤重;不过是霦琳伤了,我同文起为着等他,方待了这们些日子。”黛玉闻言只不信,道:“他那伤重的反比你这伤轻的爵位低不成?”——只不知瑧玉又将如何解释此事,且待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