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道人言罢,吩咐门徒,善视白莲女,然后黯然登楼,直上太极阁第五层楼上,换过衣服,略作休息。此老道人今日目睹同门师兄妹相残,所受之刺激,可谓大矣。
是夜三鼓,白莲女在六一精舍中,大叫三声,吐血盈斗,伤重逝世,随柳风娘于地下。龙门派之实力,因柳风娘、白莲女两人死去,更大受损失。此亦白鹤道人骄横自傲,有以致之也。
柳凤娘、白莲女二人既死,黄麻道姑与蝴蝶夫人云游未回,龙门派势力薄弱,白鹤道人虽有白龙剑在手,亦不敢发动攻势。故彼虽已侦知杜孟公、洪熙官等在华首寺内暂住,亦只暂取守势,日夜躲在白鹤观太极阁上,苦心焦思,欲得一个进攻洪熙官之良策。
话分两头。且说洪熙官、过江龙二人,奉杜孟公之命,于当夜潜进九天观,私会柳凤娘,劝柳凤娘脱离龙门派,投入少林。凤娘为其义气所动,诺之,并允夺白龙宝剑,以为进见之礼,约定十日后午时,在华首台下相见。洪熙官私心窃喜,即与过江龙回到华首寺,向杜孟公报告。
杜孟公喜曰:“若得柳凤娘夺其白龙剑而来,我等胜券稳操矣。”盖杜孟公之技击虽好,仍无法以克服白鹤道人之白龙剑也。
柳凤娘夺剑失败,惨毙于白鹤观中,洪熙官未知之也,十日之期已届,即率洪文定、胡亚彪、过江龙、陆阿采诸人,至华首台下相候。一行数人,坐在树底石上,引领而望,由辰时起,候至午刻,柳凤娘之踪迹未见。洪熙官以为凤娘或稍迟而已,不料午牌已过,未时已届,柳凤娘之倩影,尚姗姗来迟。洪熙官心里颇诧,然仍以为柳凤娘爽约耳,讵候至黄昏时分,望穿秋水,尚未见柳凤娘之踪影。
洪熙官勃然大怒曰:“凤娘妖妇,言而无信,反覆无常,今日被其所愚,殊堪痛恨。他日遇之,必痛斥其非也。”言讫,即偕过江龙、陆阿采等悻悻而回华首寺。
杜孟公率杜鹃儿、青儿两孙出迎,见洪熙官空手而回,急问之。
洪熙官恨恨曰:“今又为妖妇所愚弄矣。彼约我于十日后午刻,在华首台下相见,不料彼竟不果来也。”
正言之间,华首寺知客僧通法和尚,自外而回,一见洪熙官等,即曰:“洪师傅,衲顷间下山,闻山中樵人相传,谓白鹤观龙门派弟子,发生一件血案。九天玄女柳凤娘与一名白莲女者火并,两败俱伤,均已玉殒香消矣。”
洪熙官曰:“通法大师,汝之消息,是否正确?”
通法曰:“确否尚未敢证实,但派人再查,便知其详也。”
洪熙官乃请通法代查其事。通法诺之,即令寺中小沙弥前往调查此事。是夜,小沙弥回来报告,谓柳凤娘与白莲女,确已惨死于白鹤观中。事因柳凤娘于三日前,在白鹤观中,欲夺白鹤道人之白龙剑。两方厮杀起来,白莲女助白鹤道人恶斗,柳凤娘为白鹤道人之白龙剑所杀,白莲女亦死于柳凤娘之手中。
洪熙官闻言,大受感动曰:“哀哉凤娘,汝为我而死矣。我尚以为汝是一个反覆无常,寡情薄幸之女子,却竟能为我而死也。呜呼,我等失去一右臂矣,痛哉惜哉。”
杜孟公曰:“洪师侄,凤娘战死,固然可悲,但亦可喜,师侄不必伤感如是者也。”
过江龙曰:“杜师公以为柳凤娘与白莲女双双死去,龙门派之实力大减,因此值得可喜欤?”
杜孟公曰:“色空侄孙之言是也。柳凤娘为龙门派中之名手,技击不弱,白莲女亦为武林英虽,我等不费一兵一卒而杀此二人,不是值得可喜者耶?老夫默计龙门派中,现尚有白鹤、黄龙、清一众道人、空空居士、黄麻与蝴蝶两道姑,其余者自郐以下,卑卑不足道者耳。老夫近闻黄麻、蝴蝶两女,云游他去,短期内不能回来。白鹤道人自断腕之后,内丹已破,实力大减。黄龙道人与廖空空,乃龙门派二流人物,清一道人属四五流之辈。回顾我等,老夫自断臂之后,力虽大减,尚堪一战;熙官、阿采两师侄,技击湛深,能征惯战;文定、亚彪、色空三侄孙,轻功了得,武技超群;鹃儿、青儿两孙,年纪虽幼,技击相当。以此阵容与龙门派比较,我等操必胜之权矣。白鹤道人所恃者,乃一白龙剑而已,此剑寒风迫人,白光眩目,但终有以制之,不过老夫今尚未得此物耳。”
洪熙官曰:“杜师叔,请问有何物足与白龙剑相抗衡者?”
杜孟公沉吟一会曰:“此物唯水月刀可以制之。”
过江龙曰:“岂峨嵋大侠水上飞赵龙之水月刀耶?”
杜孟公曰:“然也。色空侄孙你何以知之?”
过江龙曰:“昔年我在长江一带流浪江湖之时,亦曾闻人言及此刀,恨惜未寓目也。”
杜孟公曰:“二十五年前,我携白龙剑自峨嵋山乘舟东下,从嘉陵江沿江而行。时正金风飒爽,玉露初降,正是八月天气。中秋节夜,余舣舟于白帝城外江滨。初更时分,明月东升,嘉陵江上,一片澄明,万里无云,恍如琉璃世界。余乃倚舷饮酒,出洞箫而吹,其声呜呜然。正在如怨如慕之际,忽闻身畔白龙剑,戛戛而响。余为之暗暗吃惊,盖此剑声响,乃凶兆也,今晚夜遮莫有人来暗算我乎?正自惊诧之间,陡见江上白光一度,冲天而起,发自一只小舟之中。此舟细小如鞋,在如镜之绿波中,随风荡漾。清风徐来,有歌声发自舟中者,歌声激昂而悲壮。余侧耳而听之,其歌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以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偏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此乃苏东坡居士,赋中秋之词也。见此白光而闻此歌声,心知舟中必有一非常人在。念及顷间白龙剑响,疑及舟中人对我有不利也,余乃彻夜戒备。四鼓前后,果有一人,涉水潜来。此人水上登萍技术,已达炉火纯青,横渡大江,水仅及胫。来到余舟,扑入艇内,余即拔剑而起,彼亦举刀相对,二人乃恶斗于船头。余之白龙剑已是利害非常,寒风迫人,但彼之刀比白龙剑更利害。三两回合,我即为彼之刀光所慑,目眩神迷,势将败下。彼忽哈哈大笑,收刀拱手曰:‘哦!原来同是武林中人,余几干错一件不义之事矣。’余诘之,彼自言为绿林豪客,姓赵名龙,四川人也,幼习轻功,能涉水而行,因此江湖上人称绰号曰水上飞。今日有人报告,谓有一县令满载荣归,舟经此地,乃欲劫之,不意乃与子相遇。余见其光明磊落,乃与为友,洗盏共饮,说话投机。水上飞所持之刀,光芒四射,直冲霄汉,寒风飒飒,不可迫近。余问之,彼言此刀乃得嘉陵江中,乃四川总督岳钟琪征西藏时,得自喇嘛之手,此刀已不知若干年物。后岳钟琪任四川总督,舟过嘉陵江,不慎坠入江中。经三十年后,有一晚,月明之夜,见水中白光一度,冲天而起,奇之,乃潜水而下,得此宝刀,因名之水月刀。余与彼说话投机,乃成密友。其后水上飞飘然而去,不知所踪。若欲破白鹤道人之白龙剑,非水月刀不可。但人海茫茫,不知水上飞去了何方也。”
杜孟公言罢,唏嘘而叹。众人正言之间,忽报山门外有一人来访洪师傅,自言姓周名人杰,乃来自羊城者也。洪熙官大喜,急与文定、亚彪等出迎,来者果为门徒周人杰。原来周人杰自上次重伤之后,留在大佛寺养伤,经数月疗治,今始复元。方永春、骆小娟惦念洪熙官、文定等,未知胜负如何,故特令周人杰前来问候,并来相助。
洪熙官视周人杰,面色红润,身体茁壮,已伤愈多时矣,乃命拜见杜孟公师叔公,并与鹃儿、青儿等相见。洪文定、胡亚彪握手道故,知羊城大佛寺武馆,门徒鼎盛,由方永春领导,井井有条,不禁私心慰安焉。自此周人杰亦在华首寺中住下。
杜孟公以少林人数虽多,凛于上次断臂之事,终未敢发动攻势,必欲先取回白龙剑,方始动手。但柳凤娘已死,对于取白龙剑之事,束手无策。白鹤道人宁愿舍弃其镇山宝九龙鲤,亦不以白龙剑交换也。
光阴荏苒,转瞬又是三个月矣。时维十月,序属孟冬,天气凉爽,正是桃夭赋咏之时。杜孟公前曾得胡亚彪之祖父相救,感恩未忘,以女孙杜鹃儿许婚胡亚彪,文定礼已过,只待秋后天凉,便即卜吉迎娶,不料杜鹃林遭白鹤道人放火焚烧,茅庐尽毁,寄寓空门。斯时,杜孟公屈指一算,佳期已近,虽大敌当前,暂不宜举行婚礼,但鹃儿年纪已长,实不能再事迁延,而白龙剑不能取回,旷日持久,将有误女孙青春也,于是毅然决定,先为二人举行婚礼,然后决意留洪熙官等在山,暂取守势,自己云游四方,前往长江一带,访寻峨嵋大侠水上飞赵龙,请其相助一臂。
主意既定,乃使人至杜鹃林,把旧日茅庐,重加修建,以为迎娶之所。鸠工庀材,一个月后,五座茅庐,又复修建完竣。建筑虽简而布置精雅,茅亭两座,小楼一角,帘影花香,树荫鸟语,后面瀑布淙淙,左侧流水潺潺,景色幽倩,洵是隐者所居也。
杜孟公与洪熙官等,由华首台,迁回杜鹃林,分居于五所茅庐之内,而以小楼为胡亚彪、杜鹃儿夫妇新居,卜吉迎娶,由杜孟公、洪熙官二人,分任男女家主婚。
是日也,清早起来,胡亚彪、杜鹃儿夫妇,朝拜天地父母。山居路远,礼仪简单而隆重。洪文定、周人杰以师兄弟资格,送入洞房。陆阿采、过江龙、洪熙官、杜孟公、杜青儿等,则在草堂上饮酒。杜鹃儿丽质天生,姿容绝代,薄施脂粉,便更艳丽动人。是夜三鼓,洪文定、周人杰送房既毕,退出堂上,与众人饮酒志庆。
小楼之上,一双银烛高照,烨然生光。新房之内,明如白画。胡亚彪于烛光之下,偷看杜鹃儿,只见她低垂粉颈,其白如雪,羞人答答,益增妩媚。胡亚彪心跃跃动,徐徐而起,至杜鹃儿之侧,伸手抚其织腰,伸唇吻其秀发,低声言曰:“鹃儿妹,夜深矣,想已眼倦,盍不上床睡觉?”
言矣至此,忽然一阵山风吹入,把桌上一对龙凤礼烛,吹熄一只。胡亚彪愕然,盖俗例以为龙凤烛熄灭为不祥也。起至窗前,则小楼之窗,尚未关闭,乃伸手欲关窗。忽见窗外,三四十丈之遥,小桥之上,月色溶溶,夜色苍茫之中,两条黑影,掠空而过。
胡亚彪随洪熙官走江湖有年,一见此情形,暗吃一惊,心念此两条黑影,深夜在此闪闪缩缩,必非好意,岂龙门派之人,乘机到来偷袭耶?急把其余一只龙凤烛吹灭。杜鹃儿忙问彪哥,究竟什么缘故。胡亚彪低声告之。
杜鹃儿曰:“是矣,一定是白鹤侦知我等今夜之好日子,祖父与洪师兄等,必开怀饮酒,故乘虚而来也。尚幸苍天有眼,预早发觉。彪哥还不速往草堂,报告洪师兄。”
胡亚彪急脱下身上长衣,换过黑色衣服,束紧腰间绉纱带,拔下床头单刀,飞步下楼。杜鹃儿亦换过衣服,持剑而出。出到草堂之上,杜孟公、洪熙官、陆阿采、过江龙、洪文定、周人杰等,尚围坐饮酒,兴高采烈,睹亚彪持刀匆匆而出,莫不惊奇,正待开口相问,亚彪已一刀,砍倒蜡烛,堂上顿时黑暗,众均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