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的态度有了变化。小家伙们向“白耳朵的兔子姐姐”做鬼脸,被霜星翻着白眼用冰碴子淋过一下后嬉笑着跑开;阿丽娜得到了热情的回复;胆大的姑娘甚至围着水兵们问这问那。
水兵们给每家每户的帐篷脚用泥土拍得横平竖直,再由霜星用冰跟地面冻上,免得风吹起来。甚至连用过的扫帚都不放过,重新填满了枝送回去。等大家拆了自己的帐篷收拢,装进行李。扛上工具和武器……
看见全村的村民都赶到了路旁。
沉默不语的村民们注视一脸茫然的队列,领头的老爷子捧着托盘向前,对领头的康曼德说:
“我们现在确实是什么都没有的。几乎一切东西都是你们给的。我们只能凑出来这样的面包和盐了,请你们至少收下这个。”
康曼德看了看托盘里混了谷糠的劣质黑面包和方便面料包里的盐。他从面包上捏下一小块皮沾了下盐,放进口中,抬手敬礼,铿锵有力:“为人民服务!”
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带队开步,扯着嗓子起头:“齐步——走!一二一,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预备,唱!”
水兵积极分子们茫然着,他们没学过这歌。
但教官们齐声唱起来。这首军歌据说来自远古时代,是红镰锤军团与后来人联军队“十一项戒律”的起源,现在也被一字一句地教给了整合运动。整合运动的战士们显然对在唱的乌萨斯语版本不太熟悉,但足够让在场的人们都听得懂: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第二不拿群众一针线,群众对我拥护又喜欢;
“第三一切缴获要归公,努力减轻人民的负担……”
康曼德在队首昂首挺胸气宇轩昂,后边的教官和水兵积极分子们排成四路纵队,他们肩上的步枪和镐头以统一的节奏上下起伏,动作整齐得像是一个模子铸成。
顽皮的孩童跟在队列旁边,学着战士们的样子开步走,用稚嫩的嗓音跟着旋律咿咿呀呀;大人们没有做出太多明确的表示,只是在路旁以庄严的肃然看着部队开过。
哪怕对方的武力能轻而易举地消灭全村,哪怕对方当中有着感染者甚至人称“魔族佬”的萨卡兹。
无论是整合运动里来自这样贫穷村庄的农民战士,还是流离失所的感染者,再或坚持自己骄傲的游击队员,还有走南闯北挂过勋章的水兵们,走过这短短五十米的时间,成为了他们一生中最骄傲的时刻。
“所以。”走在康曼德身边的别尔康斯基突然说,“我愿意加入整合运动。”
霜星在一旁撇嘴:“呵,我们要不要您还是两说呢,准备申请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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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曼德亲自担任班主任的这个政工教学班又增加了旁听生。
别尔康斯基与凯尔希两个外来户,现在跟别人一模一样:坐在马扎上,在双腿上摊开笔记本。未来的政治委员与行政领导们在操场边缘坐着,操场上则坐满了整个讲习所的学员们——
“学员”除了字面意思外,在整合运动中还有额外的一层意思:正在接受改造的被解放人员。从收留的流浪感染者和军管矿场奴工,到起义的旧军队官兵乃至战俘都在其中——自然,别尔康斯基以前的部下们也在其中。
容纳这些人的机构被称为“讲习所”,讲习所又根据学员来源划分为数个学员大队。各教官和管理员们都是之前跟他们一样的被解放者。他们正走在、坐在学员们当中,不带武器和盔甲,也没有隔得严严实实的防护设备。他们态度和蔼地跟大家聊起天来,问的无非是“你是哪里人啊?”“挖矿多长时间了?”“在舰上做些什么呀?”之类。
这帮曾经两眼无神麻木至极,被从成天黑漆漆的矿洞中和白色荒漠般的雪原上解救出来的奴工、逃兵、流浪者们,在重见天日、衣食无忧,甚至治好了矿石病之后,虽然不是管理员们说什么就信什么,但谈话氛围还是非常融洽的。
而起义官兵乃至俘虏们的情况也还算好,在积极分子的带头作用下,考虑到自己吃着人家的饭、穿着人家的衣、住着人家的屋、用着人家的药,即使是最不想反水的战俘也选择讲两句好话。
话题从“在矿里有哪些麻烦?”“你老家那里是种红麦还是种黑麦?”“税吏征多少租?”“流浪的时候那些地方好找吃的?”“在帝国军队里干些什么活?”说起,没多久就骂到了监工、纠察队和军官的头上——
无论是在北原的农村、矿场还是帝国军队,无论是农民、矿工还是士兵、水兵,苦到活不下去简直是家常便饭。这些穷苦的倒霉蛋们以往只能麻痹自己:“那个税吏虽然逼着要钱,最后还是放过我家一马了嘛”。
等到了被伪装成行商们的整合运动武工队收拢招募、被从暗无天日的军舰下层俘虏,来到学员大队里,过了几天“安稳日子”,神经缓和下来麻木渐渐消退以后。大家立刻就把所有的委屈全都想起来了。人们一个个怒不可遏,一帮年岁不大的人填饱了肚皮、放宽了心思,放开胆子海阔天空,三两下从骂监工税吏纠察队上升到骂整个乌萨斯帝国。
在热闹的人群之外,爱国者沉默着,注视这些这帮平日口头禅都是“皇帝在上”的人亲切问候帝国首都圣骏堡里从沙皇到将军再到贵族的老爷们,表达对其全体女性亲属的真挚情感。
坐在人群之外的政工学员们听着康曼德的解说:“有这样的奇迹,上午抓到的俘虏,下午就能转变过来,晚上就能端枪向原来的军队冲锋。我知道你们会说这纯属胡说八道,但你们接下来要看到的,就是这种事情——
“诉苦公审大会。”
当年的华国人民保卫军(嗯,你懂得)在内战中数以百万计敌军官兵的改造,堪称社会学、政治学、心理学等层面前所未有、匪夷所思的实践案例,也让后来的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们获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