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29年,四月,睢阳。
北海王元颢在城南登坛祭天,即位称帝,年号孝基。
元颢今年三十五岁,按照北魏少年天子的传统,绝对算是大龄了。但元颢不在乎这个,他是北魏献文帝拓跋弘的亲孙子,跟元子攸算是堂兄弟,继承权是一样的。凭什么元子攸当得皇帝,我元颢就当不得?况且元子攸是乱臣贼子尔朱荣所立,来路不正,自己作为正统皇族血脉,此时有必要挺身而出恢复元氏江山。
于是元颢到了建康之后,并没有像其它流亡过来的北魏王爷一样只求找个庇护安身的地方,他在梁武帝萧衍面前涕泣陈情,说现在北魏国内贼臣尔朱荣专权,元子攸只是一个傀儡而已,自己乃是皇族苗裔,有资格有义务打回洛阳重整元氏江山,恳请南朝皇帝出兵帮忙,承诺事成之后南北两国睦邻友好再不天天打仗了。
元颢说得言辞壮烈声泪俱下,很像那么回事,萧衍也颇为感动。南朝自宋武帝刘裕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被北魏压着打。此时终于等到北魏国内大乱的机会,如果趁机扶持一个新政府出来让北魏继续分裂内斗,对南朝这边非常有利。
于是萧衍马上封元颢为魏王,同时决定即刻派兵护送元颢北上复国。
负责领兵的,是南梁的东宫直阁将军陈庆之。
陈庆之上前领命的时候,元颢心里拔凉拔凉的。他本以为萧衍会派一个彪悍的猛将来护送他,结果上来的却是一个白面儒生,别说没有威风和杀气,简直连走路都不稳当,仿佛一阵风就能给刮跑的样子。
此刻的元颢并不知道,他眼前这位白袍将军是南北朝时期的最富传奇色彩的名将,而他们即将开始的这段北上征程,也将成为中国军事史上最华丽的篇章之一,几乎让古往今来一切战争故事都黯然失色,千年之后依然让人心驰神往,热血沸腾。
陈庆之今年四十五岁,长得文质彬彬温润如玉,加上一身白甲白袍,看起来比元颢还要年轻。陈庆之出身寒门,史书中没有关于他祖上的任何记载,估计顶多是庶族读书人或者小官吏的后代。南北朝是最讲门第出身的时代之一,如果生于寒门庶族,那没办法,这辈子只能接受当龙套做炮灰的命运,这几乎注定了陈庆之的职业前途一片灰暗。
更让人绝望的是,陈庆之自幼身体文弱,骑马射箭样样稀松,史载他射不穿札、马非所便,连写字用的小薄木片都射不透,骑马行军更是跟要他命一样。
这样的出身,这样的能力,连做炮灰都没资格,基本上属于没法抢救的那种了。
好在陈庆之跟对了老大。
陈庆之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萧衍的府中做侍从。当时他刚十几岁,而萧衍也还不是皇帝,官职是南齐的雍州刺史(南朝的雍州在襄阳一带,跟北魏的雍州不一样)。
萧衍嗜好下棋,经常棋盘一摆就通宵达旦,陪他下棋的人都熬不下来,只有陈庆之小伙子精力充沛随叫随到,而且棋艺进步的也非常快。萧衍玩得痛快,对陈庆之也愈加亲赏。
十六岁那年,陈庆之追随萧衍起兵讨伐南齐皇帝萧宝卷。十八岁那年,萧衍篡齐,建立南梁当了皇帝,陈庆之也被任命为主书,负责管理文件。
老大变成了皇帝,这种运气可是羡煞旁人。陈庆之中了彩票大奖之后,终于可以逆天改命走上人生巅峰了。
陈庆之本人也是这样想的。他在这段时间内散财聚士,信心满满地期望这次能咸鱼翻身干一番大事业。
可惜命运弄人,萧衍一直没给他机会。
可能是萧衍实在找不到别的能陪他下棋的人了,称帝之后,他继续把陈庆之留在身边二十多年,每天的工作就是陪自己下棋消遣。
但天才的光芒终究是掩盖不住的,多年的攻守对弈,萧衍渐渐觉察到陈庆之不是普通人,他的身上隐藏着别人无法企及的天赋。
陈庆之的过人之处,就是能在纷繁杂乱看似没有头绪的局势中敏锐地发现突破口,大繁至简一击必杀。别人眼中的死局他只要轻松几步就可以化解得无影无踪。
而这简单的几步几乎就是神来之笔,如果陈庆之不出手,没人能想到还可以这么走。
这个能力可以用在棋盘的方寸之间,也可以用在真正的战争里。
525年,陈庆之四十一岁,他终于得到了第一次带兵的机会。那年正赶上北魏的徐州刺史元法僧投奔南梁,萧衍派陈庆之领军两千护送皇子萧综去接管徐州。
徐州是中原军事重镇,扼黄河而望泰山,占据了徐州就可以纵横南北,北魏当然不能眼看着这个战略要地落入南梁的手中,于是派了两万兵马,打算半路截击陈庆之。
徐州在北魏境内,所以魏军的前线指挥官丘大千抢先在路上修好防御工事,守株待兔等着陈庆之的部队。
孤军深入客场作战,敌我人数比是10:1,敌方还有坚固的防御工事,这个仗怎么看都没法打。结果陈庆到了阵地前,看了一眼魏军的部署形式,一挥手直接发起进攻。
丘大千大喜,他本以为梁军要么停下来固守待援,要么知难而退,没想到对方指挥官是个菜鸟,在这种形势下居然还敢硬冲。他传令各部先严守阵地以逸待劳,等待梁军冲锋受挫后即刻发起反击。
梁军冲到近前的时候,丘大千突然发现不对劲,本以为坚固的防御工事竟然一触即溃,魏军部队也莫名其妙的开始混乱起来。
梁军冲击的角度如此刁钻诡异,仿佛一刀就斩断了魏军的神经中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