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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彦眼神微亮,他原本也想到些法子,但都难免落个不尽心办事的名声,不如这个堂而皇之的方法体面。
但折翼接着说:“可依奴愚见,王爷应该应下此事。”
萧彦问:“为何?”
折翼正待回答,萧彦又抬手示意道:“且慢,你先去将脸上胭脂洗掉,换身衣裳,束冠来回话。”
折翼本是一直保持行屈膝礼的姿势——这是婢女所遵循的规矩。他身穿类似女子所着的柔软罗衣,故意不束领口,这样矮身行礼时便能露出修长后颈、瘦削肩膀以及雪白细腻的后背肌肤,充满诱惑。从前在一半馆,他便是惯来如此行礼——此时有些不敢相信地抬头:“……王爷,您命奴束冠?”
大魏法令,良民男子皆可束冠;但一般百姓哪有精力整理仪容,只有士子才会正儿八经地束发戴冠。
风荷
萧彦颔首:“去吧,风荷,从今往后,不要再行奴婢礼。”
月影下,折翼单薄的身形明显一震。
他缓缓起身,喃喃念道:“……风荷?”
——这个名字,以及他被唤作这个名字的那段静好岁月,都已恍如隔世;命运磋磨作弄,他从官家宅邸中的翩翩公子风荷,变成一半馆里浓妆艳抹的折翼,其中苦痛摧残,何以言说。
萧彦耐心旁观他脸上闪过的种种悲喜,似在看一个行将就木的人重新慢慢绽开活力,并不催促。
半晌,折翼终于回过神来,入内换装,重新出来弯身行礼,垂手几乎至脚背:“林文举谢过王爷。”
他穿件天青色细麻衣袍,头发束起,插以一根单色木簪,脸上洗去铅华,再无半点风尘气;乍看之下,与普通书院学生无异,唯有一双眼睛显出与超越年龄的沧桑。
萧彦并不多做评价,自然地接着方才话题:“说说,你为何认为本王不应回绝这个差事?”
林文举收起激荡心神,答道:“王爷身为皇子,为陛下分忧自是应当。”
萧彦笑笑,修长手指轮番在小椅扶手轻磕:“本王认可你之前所言,因此还你本名、让你站直了说话,可不是让你与本王兜圈子的。”
林文举本就在试探萧彦态度,并不慌张,抬眼询问地看他,等待示下。
萧彦明白,虽然对方已对自己还以本名这一动作感激涕零,但仍未对自己彻底信任;要令林文举这样经历曲折、心思复杂的属下完全归心,须得耐住性子,在共事中磨合适应,不可急躁。于是和颜悦色道:“要为本王进言献策,须得直言不讳、言无不尽,这一点你须记着。”
如果说,方才令林文举换装束冠的动作含义尚不够明确,那么此言一出,便是正式认可林文举为府中谋士。
这般明言,林文举反倒难以置信,声音颤抖:“王爷,真的以奴……以我为谋士?”
萧彦便加以言明:“你本长于书香之家,还未应试博取功名便连坐获罪、沦落风尘,本王之前并不知你胸中有何韬略。不过,你年少意气之时遭此剧变,若换了旁人,大多选择刚烈自裁;你却能在勾栏之中忍辱安身,可见心志坚韧。你今日所言,与本王所虑多有不谋而合之处,初初显出你有谋士之能。本王用人,不拘一格,能者上、庸者让,望你勉励自身。”
从小倌到谋士,可谓云泥之别。未及听完,林文举已几欲泪下,跪服在地:“王爷知遇之恩,文举没齿难忘。”
萧彦御下,一贯恩威并施,同时敲打林文举的私心:“看得出,你精于谋划、能够抓住时机。之前,你要求本王复你幼弟良籍是如此;今日顾行远所言,也是你故意道出,好借他之口在本王面前转述、引起本王注意。”
林文举脸上闪过一丝愧色:“是,王爷明鉴。”
萧彦并不在意:“为达到目的,所行手段但凡不是过分出格,便无需介怀。你怀才不遇、想要出人头地,本王便给你机会。但本王仍需提点你,本王对手下要求十二分的忠心;且你从前经历为世人轻蔑,若要登堂入室,必须拿出压服众人的才干,否则终将登高跌重、自取其辱。”
萧彦明白,林文举年纪轻轻便阅尽人心,他虽对自己感激,但绝不会真心服从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主人。
一席话之后,林文举抬手行礼、高过发顶,心悦诚服地跪拜:“文举愿以王爷为主人,终生追随。”
主仆两下所图既明,林文举便直言不讳:“我观王爷近来所为,外人看来或是荒诞放荡、远避纷争,的确,眼下王爷不似康王有谢氏这般军中强权支撑、也不似礼王有戴氏这般地方豪强资助;但依我之见,王爷已然开始蓄力争储。”
他停了停,见萧彦只是沉静端坐,并无否认之意,便肯定了自己所想,决然道:“既是如此,那么迟早要扳倒戴氏!”
心神一振,萧彦不由眼锋一利。
林文举继续道:“陛下风茂正盛,论及储位尚早。按常理说,王爷现在实力确实不宜与戴氏交锋,若有不慎,便会横遭打压、早早淘汰出局;可是眼下调查戴氏一事,王爷已是难以推辞。已我之见,不如迎难而上、借此机会,一来招贤纳才、丰满羽翼,二来插手西南、历练手段,三来向陛下与朝臣展示您为君为国、不畏水火的魄力,赢得人望。即便真的最后失利,就凭以上三点,便不虚此行!”
他语音铿锵,说的与萧彦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只不过萧彦还知道,建德帝虽眼下康健,却已距离世不远。
但有前世对戴氏的败绩,萧彦沉吟:“你从未在朝,有所不知,戴氏盘踞西南,并不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