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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衣啜饮着热茶,来梦在胸前交叉着双臂靠在格子门畔,做工粗糙的小几上搁着白瓦罐,一枝粉红的樱花斜斜插在清水里。
“来梦,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青年的侧面展现着浮冰一样清冷的线条,下唇抿得很紧,沉默着,没有回答。
“近三年来幸存的让叶人被一个皇族的后裔重新聚集了起来,那个人就是你吧。”眼角微妙地扬了起来,“可是如果我能得到这个消息,那哥哥他也一定知道。你们斗不过他的……那个人……连我会都觉得害怕。”
来梦毫无表情地开了口,“有一些事情总是必须要去做的,就好像当年我在多摩川救了你,因为明白如果不这么做我会后悔,而这次也是一样,如果不杀了那个人,我会后悔一辈子。”
留衣瞪大了漆黑的眼睛,然后慢慢低垂下来,已经无法再回应什么了。
“六年前我最想杀掉的人就是你的哥哥朝苍征人,不仅仅是因为义父,还有我自己个人的关系,可为了不破坏义父的计划,而耽搁了。”
“……”
“我的父母是怎么死的,你也应该知道,父亲被你哥哥砍下了首级,母亲活活饿死在那个山洞里,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地狱,而六年前的事情……”有点苦涩地笑开来,“让我明白,朝苍家带给我的地狱,可能更深更深,如果我没有办法变得很强,亲手杀了那个人,就永远没有办法从这个地狱里爬出来。”
“……”
“这次和你见面,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来阻碍我……”来梦侧过头,定定看着留衣,眼睛里有温柔,有沉痛,有忧郁,还有更多更多无法形容的情感,把人的灵魂深处一览无余。“留衣,我喜欢你,这一点我不想隐瞒,所以不要再逼我。”
优美而悲切的声线一直念着自己的名字,留衣觉得自己的胸口一下一下被冲击着,好像完全被惆怅的情感包裹住。
为什么?为什么可以这样坦率地面对自己的感情?为什么?为什么不就干脆放弃这样无谓的情感?
握在手心中的茶逐渐失去了烫热的温度,平静的水面上倒影出来梦经过琢磨而变得成熟的肢体,蹙起眉头,一种隐忍的苦闷,这是留衣不熟悉的表情,六年的时光,总有一些不得不改变,只有不断地,不断地逼迫着自己,才可以继续生存下来。
“义父的死是因为我造成的,六年来,我不断地苛责自己,逼迫自己,只有这样让自己更加痛苦一点,更加难受一点,才能变得足够的强,变得比那个人更强。”
冰冷的锐利的毫无温度的眼睛一直燃烧着。
留衣的身体猛地一僵,一瞬间贯穿胸口的疼痛,狠狠压迫着呼吸。喉咙深处变得无比灼热,那是连说也说不出来的情感。
从案几前走到来梦的身边,弯下腰慢慢坐下。
“六年前,我们有意忽视潜伏的敌对局面,一味地接近,我是有目的的,而你呢……“
没有侧过头看来梦的神情,是淡然,抑或是没有勇气,交叠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定定看着白皙的指尖,无牵无挂的声音滴在青石头上,深深浅浅。
“因为我在你的面前展现了一个祥和温柔的世界,可以让任何人都觉得舒服,都觉得安心,尤其是对伤痕累累的你……可这是不对的,那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海市蜃楼,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何时会一下子崩溃,这样不稳定的我又怎么可能有能力负担另外一个人的心情。”
指尖一次次把垂下来的漆黑长发往上拢,有点苦涩地喃喃自语。
“无法挣脱命运的操纵,单方面被牵扯真的很辛苦……很辛苦……”
是真的过去了,已经不再是六年前的春日,四季随风而逝,就算又是春天,也不是之前那令人目眩神迷的日子了。
“要看我跳舞吗?”突然笑了起来,黑漆漆的眼睛弯成天上的弓月。
“……”
“很久很久没有跳过了,就跳我们第二次见面时,那只千龄鹤。”
不等来梦回答,留衣就拿起小几上樱枝,一把扯下天青色的发带,黑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脱去青色的外衣,毫不犹豫地走进雨中。
飞散的白色水沫折射出彩虹一样的光,留衣自然而然地置身在这样一个美丽的世界。
透明的,温柔的,遭受了伤害的舞蹈,毫无真实感。不能碰触,好像指尖一点,就会像水泡一样消失。
在雨中淋得湿漉漉的,勾勒出单薄的肩背,明明是如此优雅和缓的动作,却又无意识地透露出将要一瞬间狂乱地燃烧殆尽的艳丽。
啪——樱枝一不小心从手指间跌落在地上。
两个人定定地凝视着彼此,雨很大,很大,一层又一层的水雾,视线一片模糊。
“来梦,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答应我,好吗?”一颗颗水珠自洁白的额头,脸颊流淌下来。
沉默了很久很久,一个轻微的声音从雨的那头传了过来,“嗯。”
一阵风吹来,猝不及防的,漫天的水气朝他们扑面而来,一时间烟斜雾横,唯一的看得清只有那枝半凋零的樱花。
鲜明的色彩,一片片心脏的形状,在雨水的滋润下,弥漫出一种病态的红艳,悲哀得,悲哀得无法忍受。
第十章幕十春之月,像是他的背影
留衣庭院前的白山樱开了,竭尽所能地绽放,白得如此可怕刺眼,花瓣末部带着梨花般似有若无的薄绿,风吹来时,一天一地都笼罩着一层凄艳的雪光,因为极端的痛苦而美到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