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十八年二月,过夜半,风雨如晦。
谢瑶面前放着一封摊开的书信。
屋外大雨倾盆,昏黄的烛光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姝丽温静的容颜上扯开一抹略苍白的笑,她伸手再一次攥紧那薄薄的纸张。
笔墨于上,龙凤飞舞,短短的几行字,从黄昏送来谢王府,此时已传得上京人尽皆知。
那是一封从萧相府送来的退婚书。
“瑶姐儿,你已看了四遍了,既是萧家先薄情寡义,又何必为此过多伤神呢?”
身侧一身绫罗锦缎的舅母曹氏一边说着,一边要抽走她手中的信。
谢瑶和萧琝是年少相识,青梅竹马,早早地定了亲,门当户对性情相投,是上京人人称赞的金玉良缘,只等今年谢瑶过了十六,便由萧琝上门提亲,结萧谢两姓之好。
变故却出在三个月前,军功赫赫的谢王与世子战死沙场,谢王妃悬梁殉情,偌大的谢王府一夕之间成了空架子,只留这么一个孤女谢瑶尚存人世。
往昔的风光不在,谢王府再不是大盛第一世家,葬礼过后,王府门前冷清,再无一人巴结讨好,连侍奉的下人都悄悄跑了许多。
如今不过百日,这原本交好十多年的萧相府,竟也送来了退婚的文书。
到底是顾惜着脸面,书信的措辞很委婉,萧相字字恳切,言及她如今孤女之身,纵是忠烈之后,身后却已无家族帮扶,日后不能扶持萧琝,做他青云路的一砖片瓦。
与其等成亲后休她下堂,不如现在就退亲,要她主动承认配不上他的儿子萧琝,也免得日后难堪。
后半段话于恳切中又多了几分威胁,萧相浸淫朝堂,知道恩威并施才最好拿捏人,可谢瑶自收了书信坐在这便一言不发,到了快晚间的时候,她着人收拾了当时定亲的玉佩与文书,一道送去了萧相府。
送信的人到了门口却不入,当着门丁与路人的面,将那个包裹扔到了家丁怀里,嚷嚷道。
“你萧家看不上谢府的门楣,我们小姐也不稀罕。”
于是不到两个时辰,这事就在上京闹得沸沸扬扬。
“瑶姐儿,说来你何苦将这事闹得这么大,如今外面人人议论,污及了你名声,可怎么是好啊!”
曹氏见她不答,叹息了一句又问,谢瑶终于回神,捏着那封信凑到烛光边,看着它一点点燃尽。
才扯开嘴角。
“萧府要我主动退亲,要我承认配不上萧琝,这事终究瞒不了,那么无论如何我都会遭受非议,与其等萧府宣扬我自甘下堂任由别人奚落,不如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让所有人知道,是萧府薄情寡义先要退亲,此事本非我之过。”
半晌未曾开口,她嗓音还有些哑,手中攥着一串珠子,风吹过,映出她有些苍白的容颜。
“可世道非议女子远比男子更激烈,纵然别人知道了不是你的过错,如今萧家如日中天,谁又敢多说什么?而你名声受了牵连,日后又如何……还能……”
曹氏想着女子在世无非求个好姻缘,如今她这事闹得不体面,日后还有谁敢娶她?
可谢瑶毫不在意地摇头。
“我的名声有我爹娘的重要吗?”
萧府送来的书信里,要她承认自己不通笔墨,不懂礼节,德不配位,言辞之间将她贬低到了骨子里。
而谢瑶看得明白,这贬低的不是她,更是她才故去几个月的爹娘。
她的礼节诗书均是谢王妃一手教导,说不上京中头一份,但也跟粗鄙不堪并不沾边。
萧府瞧不上她的家教门楣,这远比瞧不上她更让她气愤。
这莫须有的东西,她自然是不会认。
她一番话说的言辞激烈,曹氏见她语气不悦,讪讪地收了继续劝她的心思。
“那瑶姐儿可想好了?退了萧家的亲事,以后再找郎君可难了。”
曹氏语气略有可惜。
这瑶姐儿平素脾气温温柔柔的,却偏生在死了爹娘以后养成一副有些强硬的性子,要她说何必逞一时风头面子非要赶在萧家前头退亲?到底有些情分在,好言好语说一说,也未必不能入萧府做个贵妾。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想找个更好的亲事也难。
“还有,你此番虽然退了亲,今夏的亲事不成,但到底如今王府也还在,你爹娘多少留了些体己给你,你两个表姐也忙着,近来若无事,也不必多往我们明府去了。”
多少安慰了几句,曹氏也没忘记此行真正的目的,不放心地开口嘱咐。
她听说这位嫁过来的妹子和妹夫这些年南征北战,王府里没多少银子,如今人死,萧家又退亲,一个孤女能自己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