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直接的?
陈礼倒推时间,试图分析,结果模糊不清。
第一天来到这里,她说“我会觉得你准备好一切在等的,仅仅只是我这个人,无关我的照片”时,谢安青曾让过她,去调整梳妆台上已经很完美的造型清香木。这是她第一次不露声色的表达拒绝。
往后都不尖锐。
就算是露台上招待“三下乡”大学生那晚,她都没有露出今天这种强烈的个人情绪。
她是个很擅长忍耐的人,今天的突变让陈礼想不通原因。
陈礼胳膊上的灼痛感还在持续蔓延、加重,仍然压不住那声狗叫和皮肤上的湿滑冰凉交叠在一起带来的恶心感与……
窒息感。
陈礼搭在胳膊上的右手一点点收紧,沉凉目光盯看着浴室架子上的洗发露。
片刻,她将手翻转过来,看了眼空无一物的掌根,然后在一室寂静中抬起,贴近鼻端——上面沾着谢安青后颈的味道,有橙香,有草本植物香,还有疗愈安神香。
第一次用她的洗发露时,她就发现了这点。
————
这一夜,谢安青睡得极差,一会儿担心水位突然上涨冲了田地房子,一会儿操心防溺水宣传不到位,还有人跑去水库河边钓鱼,再往后,所有人都在问她“万一这茬蔬菜水果又烂在地里了怎么办”,“今年春收就已经因为冰雹,几乎颗粒无收了,秋收又碰上旱涝怎么办”。
他们拘谨恐慌,迫切得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个准确答复,而她像个哑巴,看着浑浊汹涌的洪水一言不发。
谢安青惊醒,一身的冷汗。
屋里没开灯,窗帘紧闭,她昏昏沉沉坐起来,伸手推开窗户。
雨小得只剩濛濛一片,下落无声,印证着县气象台凌晨四点发布的正式通知:雨过了。
东谢村的一切还都安然无恙。
谢安青从梦里带出来的情绪还没有平复,她靠在床头静了一会儿才伸手点开微信,看到谢蓓蓓激动地在群里放鞭炮:【今天周日,大家都好好在家休息吧,村部有我和山佳!】
罕见得敬业。
谢安青锁屏手机扔回桌上,偏头看了眼睡得四仰八叉的谢槐夏——都六岁半了,还事事不往脑子里放。
让人羡慕。
谢安青把谢槐夏翻了个面,让她仰躺着,套了件衣服下楼做饭。
照旧是七个份。
饭后,嚷嚷着要出去玩的谢槐夏被谢筠拾掇一顿,老老实实回了家写暑假作业,谢安青在收拾被风吹乱的露台,陈礼在拍照,卢俞几人百无聊赖地坐下廊下出神。
黄怀亦大概是预料到了,用拐杖敲敲西边的公墙,等谢安青走过来了说:“今天是不是不忙了?”
谢安青:“嗯。”
黄怀亦:“那把你家里大大小小的都带过来,我煮了茶。”
谢安青:“好。”
黄怀亦的书房很大,有一个半面墙长的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类古籍名著,书架前方的长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和一卷刚写完的家谱轴子。
卢俞问:“黄老师,您不是教书的嘛,怎么还帮人写这个?”
黄怀亦摇着扇子烹茶,笑而不语。
谢安青走到桌边说:“黄老师字好,村里红白喜事的礼仪文书、春联、碑文、家谱轴子……你能想到的都是她在写。”
卢俞惊叹:“好厉害!”
黄怀亦:“再厉害不也一连输给你十几盘棋。”
谢安青闻言偏头。
黄怀亦说:“五子棋。”
难怪。
如果是围棋,这附近还没有谁能下得过黄怀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