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他们是人类。而且全部都是男性。
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从他们身上丝毫看不到人类应有的任何痕迹。文明和理智似乎已经完全从这些躯体里消失,彻底沦落为野蛮凶暴的人形异兽。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大楼正前方窗口伸出一个个乌黑冰冷的枪口,环侍在周围的卫兵手里端着突击步枪,还有从高塔上斜指下来,威力巨大的十二点七毫米口径重机枪,都在无声警告着奴隶们—放弃任何反抗或者趁机逃走愚蠢的念头。
身穿浅灰色军制战斗服的林翔从台阶上走下,他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不过,其中代表的意义并非上位者通常的懒散和漫不经心,而是隐约释放出一丝难以察觉到的,被强行压制在内心深处的激动。
望着这个渐渐走近自己的同族,奴隶们脸上纷纷流露出冷淡的神情,眼眸中的目光麻木而呆滞,其间还有一点点凶狠和野兽般的残忍。
黑色,是所有奴隶身上唯一的基调。遮挡住皮肤本来颜色的,不仅仅是被汗水凝结成的泥垢,还有堆积在身体表面的煤灰和淤尘。血石城的净水处理能力足以维持数万人日常消耗,但它却属于索斯比亚,清洁的饮用水只会被卢顿家族当作商品与其它势力进行交换,洗澡这种奢侈无比的待遇,永远不可能被奴隶所享有。
僵硬、冰冷……奴隶们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默默看着走近身边的林翔。
忽然,一个身材干瘦的奴隶,引起了林翔的注意。
确切地说,吸引他目光聚焦的地方,是这个浑身上下几乎像煤一样黑的男人身上,只有眼睛、嘴唇、手臂和肩膀等略微保持一点点干净,多少能够看出原本肤色的部位。
就在他的左臂,有一块差不多四、五厘米大小的长方形刺青。被密集针孔扎出来的图案已经非常模糊,可是在积垢与尘灰的覆盖下,仍然能够看到一层淡淡的,不太醒目的暗红。
林翔死死盯着那块图案模糊的纹身,嘴唇紧抿成一条坚硬冰冷的线。过了近五分钟,他的身体忽然颤栗了一下,细长的手指下意识朝着掌心捏合,纂成皮肤被牢牢绷紧,骨节高高外凸的拳头。
突然,他像疯了一样伸出左手抓住奴隶的胳膊,右手在纹身上来回猛擦。这种粗暴的举动,使奴隶的目光瞬间完成从惊讶到愤怒的转换。他喉咙里发出阵阵嘶哑的低吼,本能地想要挣脱控制,同时挥舞右拳朝林翔身上猛砸,却被守候在旁边两名经过血液改造,具有寄生士实力的卫兵死死扣住咽喉与身体,丝毫无法动弹。
纹身仍然模糊不清,但是经过擦拭,皮肤表面已经多少能够看出本来的颜色与形状。
那是一个用几何图形构成的简单图案—长方形左上角,四颗藤黄色的五角星,把一颗体积超过自身数倍的大星半围在中央。至于填充图面的另外一种颜色……是血一样的鲜红。
不知为什么,林翔忽然感觉周围的空气已经凝固,身上如同压上了几吨的重量,连呼吸都为之艰难,仿佛随时可能窒息。他放开奴隶的胳膊,缓缓转过身,急切而迷乱的目光在其他奴隶左臂上端来回巡视—就在相同的位置,都刺有一个同样图案、颜色的长方形纹身。
“他们……都是我们的人。”
王大厦走上前来,语调沉重地说。作为拥有旧时代记忆的幸存者,他当然认识这个曾经熟悉无比的特殊标志。
五星红旗。
林翔只觉得自己喉咙一阵发干,他张了张嘴,大口呼吸着氧气,直到脸上因为激动产生的通红烫晕慢慢褪去,头脑中重新恢复冷静和清醒,才慢慢地摇了摇头,说:“不……他们……是红色共和军。”
克劳德、阿芙拉、刘宇晨……很多人都曾经告诉过自己—千万不要与红色共和军接触。他们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目光与奴隶们刺在左臂上的五星红旗图案接触的那一瞬间,林翔只觉得内心深处,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在剧烈翻滚。
整整一百年,记忆中熟识的一切早已随着核弹头的爆炸彻底毁灭。
亲人、朋友、伙伴……当然,还有自己曾经为之奋斗,认为是最高目标的国家与民族,军人的职责……
“他们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模样……”
林翔抹了一把脸上渗出的细细汗珠,长长地呼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说:“给他们足够的水和食物,让他们清洗干净,告诉后勤部分,给每一个人分发衣服和牛奶。今天的晚餐尽量丰盛一些,让他们好好吃一顿。”
王大厦默默地点了点头。即便林翔不说,他也会这样做。
“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是奴隶—”
林翔转身走上台阶,高声叫着:“你们,将恢复自由—”
没有人回应,奴隶们用戒备而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是在看着一个随时可能带来死亡与仇恨的可怕对手。他们神情木然地站在原地,如同一群丧失听觉能力的聋人。本该令人振奋的宣布,就像石头一样坠入深潭,除了带起一圈圈骤然即逝的波纹,再也没有引起任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