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衷便也放心走了过去,立在流淌而过的山泉水旁,宽不足一丈的水面上时不时冒着泡泡,好似有什么在其中隐隐震动,一圈一圈漾开涟漪,片刻之后,竟有一朵红莲从水中缓缓浮了上来,美不胜收。
她大感惊奇,不自觉弯腰凑近,忽然胳膊被用力一扯,如梦方醒,再去看水面,哪里有什么红莲,分明是一张血盆大口,还差几寸便要咬向她的脑袋。
轩卿拉着风衷急急后退,水里的东西已经窜了出来,黑乎乎的似一团雾,直至半空,唰的化作了巨兽,张开双翅膀盘旋了两圈,身形似牛,毛若尖针,通体火红,双目阴沉泛着红光,尖啸一声朝二人俯冲而来,正是穷奇的阴魂无疑。
轩卿连忙推开风衷,幻化出剑去抵挡,哪知又忽然没了神力,剑身陡然消弭,他挥了个空,胸口生生挨了一爪,血肉模糊,摔飞出去老远,元神都险些被拍出窍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耳中听见风衷在旁大声呼唤他,声音由低到高慢慢清晰,自己却无法动弹。
穷奇又要飞扑过来,他的身体忽然自己动了起来,跃去一旁,扶地喘息,险险避开了一爪。
风衷松了口气,好在及时催动了傀儡术,若是他的元神被拍出来,肯定会被穷奇一口吞下,那就完了。
“你怎么了?若是不行,今日便作罢吧。”她已经看见刚才的情形,一边提议一边往远处跑。
“无妨。”轩卿撑着站起来,慢慢往后退。
眼见他有所退避,穷奇盘旋一圈又钻回了水中,只余头露在外,放声狂吼,威慑着生人勿近。
旁边的穷桑树被它吼得猛烈得摇晃了几下,果实却牢牢不掉。风衷看得纠结,她只想要一颗果子而已,一颗就够了啊!至于这么小气么?
“咻!”她唤起轩卿注意,向他递了个眼色,自己远远避开,试图从穷奇后方绕到树那边去。
穷奇毕竟是阴魂,不同于梼杌,对于风衷身上那种充满生气的灵力是极其排斥的,所以视线一直紧盯着正前方的轩卿,利齿之间垂涎三尺。
轩卿的神力恢复了一些,手中又幻化出剑来,缓慢地来回徘徊,与之僵持着,眼睛时不时望一望天。
穷奇之所以躲在水里就是因为畏惧日光,顶多还有一刻的功夫,太阳就会出来,他对此再清楚不过。只是没想到这东西已经只剩魂魄了还如此厉害,莫非水里有什么帮手不成?
那厢风衷兜了个大圈子,已经绕到了穷奇的背后。她慢慢沿着水流方向接近穷桑树,眼看就要唾手可得,一直盯着前方的穷奇猛地转过了头来,当即怒不可遏地跃出水面扑了过来。
风衷稍稍一慌便稳住心神,咬破手指在眼前一甩,血珠落在眼前,灵气四溢,穷奇稍稍被逼退了些,万分焦躁,徘徊低吼不断。
只差几步而已,她挪了挪脚,试图趁这空隙冲去树旁,穷奇勃然大怒,竟不管不顾冲了过来,形似癫狂,有种鱼死网破的架势。
风衷还未发动傀儡术,眼前白影一闪,傀儡已挡在了她身前,生生挨了一击,闷哼一声重重摔了出去。
穷奇犹不解气,张开利齿咬向风衷,天上忽而传来隆隆之声,似有车马奔腾而过,接着层云拨开,阳光陡然照射了下来。
穷奇被日光一照,连声痛嘶,身躯扭曲跳跃,仓皇奔向水边,却没急着入水,竟霍然张开血盆大口将整棵穷桑树吞了下去,而后便跃入水中消失不见了。
风衷连忙爬起来跑去轩卿身边,喂了他口血,眼见他身上的血渐渐止住,伤口也开始愈合,才算放心了些,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问:“感觉如何?没事吧?”
并未得到回答。
风衷感觉不对劲,他双目虽然睁着,却茫然无神,赶紧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也是毫无反应。她心凉了半截,伸指在他天灵盖上探去,果然已成空荡荡一副躯壳了。
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穷奇果然拍出了他的元神。偏偏元神不是凡人可见之物,她连穷奇何时吞食了都不清楚。
元神的确不是凡人可见之物。此时在她的头顶,就有一缕元神在徘徊,而后便扶摇直上,直达霄汉,扭曲摆舞,颇有些兴奋的味道。
他成功了,所有的一切都计算的刚刚好,终于可以回归本体了!
日光强盛,四周空寂,瀑布倾泻而下哗哗作响,除了没了穷桑树之外,山顶上一切如旧。
风衷坐在原地没动,直至日头西斜,仍然一动不动,却到现在也没在意过穷桑树没了。
傀儡也坐了起来,看起来毫无异常,只是双目无光,再也不会说话,亦不会思考。
虽然还是神仙之体,但元神没了也就没了神力,从今后与凡人无异,甚至连陪她说说话都做不到。简而言之,他已经没用了。
风衷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可不出五步便停了下来。
傀儡安安静静地坐着,水中时不时传出穷奇的困兽之吼,只要离了她,天黑时分便是他消失之时。但她从诞生之日起,记住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万物带来生,而非死。
终究还是掐了掐指尖,傀儡立即起身朝她走来,衣带当风,恍若昨日。
风衷牵着他朝前走,垂着眼轻轻叹了口气:“我好像连你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暮色四合,人间偌大,如今又独剩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