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扇铁门的小门没锁,柳青青走到跟前推开走进去,胶合板厂里很大,西面、南面都是棚,棚下面都是成型的胶合板,之所以没有墙,是因为这东西做完之后需要通风晾干,遇到刮风下雨拿塑料布盖上即可,东面是一排厂房,里面装着生产所需的设备。
北面也是一排厂房,不过看到门前还支着天线,可以判断出应该是居住用,柳青青站在大院中间,朝四周环顾着,青灰色瓦片、红色砖墙、非常认真的看每个角落,天线杆上拴着两条狗。
都是被称为狼狗的恶犬,就在上个月有刁民翻墙进来偷板子,被这两条恶犬把小腿肌肉咬碎,如果不是及时阻止,可能会把人吃掉。
此时此刻却伸着舌头,摇着尾巴示好。柳青青踟蹰过后,终于朝着房子走去,那两条恶犬发出两声低沉呜咽,着急的来回转圈。
这房子和正常居民房没什么两样,进屋就是厨房,路过厨房左手边的门推进去就是卧室,一半是炕一半是地,炕上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非常具有特色的大葱和大酱,一盘溜肉段,一盘盆小鸡炖蘑菇、还有拌的凉菜,早餐能如此丰盛可谓奢侈。
桌子旁盘腿坐着一位壮汉,正拿着筷子吃着,左脸太阳穴的位置有块青紫色。能装一斤的白色搪瓷茶缸里,装着一半味道醇香的白酒,旁边放着个白瓶,上面只有两字:茅台。
“咯吱…”
听到外面的房门被推开,这人身体一怔,随后伸手端起搪瓷茶缸喝了一大口,辣的他咬牙,抬起筷子夹了块鸡肉往下压酒。
“咯吱…”
第二道房门紧接着被推开,柳青青的面孔出现在这人背后的门口,两人都没说话,也没有刻意向彼此问好,柳青青缓步走过来坐到炕边上,没嫌弃他用的碗埋汰,伸手拿过来,随后又端起搪瓷茶缸给自己碗里倒了半碗。
晨光从窗口照进来,让这白酒上层飘着一层淡黄色油花。
“青姐,我这辈子不服天、不服地、只服你!”他想了想终于开口说话。
端起茶缸喝一口,深呼吸两口气“别人可能不记得你的好,但是我记得,五年前我和大哥跟人火拼的时候,被人砍成重伤,蒙着白布从抢救室推出来,医生和大哥都放弃救治,是你硬给医生拉回去,救了我一条命。我那时候喜欢赌博,家里都败干净,媳妇带着孩子回娘家要跟我离婚,你骑自行车走了三十多公里,蹲在我丈母娘家门口,不吃不喝两天两夜,给我媳妇接回来,我到现在闭眼睛还能想到,你骑自行车回来,后面驮着我媳妇抱孩子的样子,脸上都是汗,后背上的汗已经被晒干形成盐渍,还告诉我,到啥时候得顾家。那年你才二十岁!”
柳青青安静的坐着,不说话、不喝酒、不吃菜,只是眼睛看着还没停止晃荡的酒水,好像男子说到哪,这碗酒水就会出现当时的画面。
“后来遇到严打,兄弟们跑的跑,走的走,我也要走,是你在半路上给拦下来,问我能躲到啥时候?家还要不要了?给我拽到公安局自首,后来又找关系给我弄出来”他夹了口菜,眼睛红红的说道“我记得出来的时候问你,为啥是救我不救大哥,你跟我说,蛤蟆他十年二十年出来,我能等他,你蹲两年出来,孩子就得管别人叫爹,这话扎心窝子但是在理”
年近四十的汉子,说着说着眼泪已经掉下来“从那时起我就想,蛤蟆是我大哥,但你不是嫂子,是亲姐!大哥是个粗人,打起架来不要命,靠着一股狠劲出名,为粗犷讲义气,但是心不够细,下面的兄弟有事了,不用说,你知道之后第一时间帮忙,当年我们十几个兄弟,谁没受过你的恩惠?”
柳青青还保持这幅姿势,像是没听见一样。
“说真话,我怕你,真的,有时候睡不着觉的时候就想着你心是咋长的,太细,当年老三家过年没有盐,是你给买一斤送过去,后来有想想,这不是心细的事,而是有心,也往这方面想,说粗话,过了这么多年,我媳妇每个月啥时候来例假我都不知道,是心不够细么?”
“后来要不混了,说要做买卖,我娘家那边人不相信我能学好,我媳妇找七大姑八大姨借钱,借了一圈就借到三百,临走还说一声:买点米好好过日子!呵呵,我操他妈的,那时候回来我就爬山上去了,想着活了半辈子除了拎刀啥也不会,家都养不了还能干点啥,死了算了,又是你拎着一袋子钱过来,告诉我好好干,钱没了还能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后来我才知道,你给房子卖了”
柳青青直到现在还住在一个不大的房子里,集中供暖的试验区,一定是联排家属房,其实想想也很怪异,蛤蟆能住高档小区,张晓娥都能租个差不多的房子,青姐绝不至于住到那种地方。
他从旁边烟盒抽出一支烟,粗糙的用手背抿了把鼻涕“青姐,其实这么多年我都有遗憾,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逢年过节的时候想去你家给你嗑两个头,真的,男儿膝下有黄金在我眼里就是个屁,跪你柳青青不丢人”
柳青青终于动了动脖子,看向窗外,那两条恶犬都站起来前爪搭在窗台上看里面,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柳青青仿佛想到胶合板场成立的那天,自己的贺礼就是两只小奶狗,躺在篮子里连叫都叫不上大声,一转眼,已经能咬人了。
“青姐,这次事情办砸,我知道该怎么做,送行酒喝完了,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
“说”柳青青没回头,从进到院子里开始,只说出这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