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烟火弹的三连响,埋伏在两侧山包上的弓箭手猛然掀开伪装,拉弓激射,稍远一点的,是“嘭嘭嘭”神臂弓特有的弓弦声响,一时间,箭如飞蝗一般,覆盖了整个多铎木后军最前面的人马。
多铎木在烟火弹炸响的同时,已经翻身下马,躲在马后,避让过了第一波的箭雨,但许多金兵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猝不及防之下,被射倒一大片,箭雨一波又一波,不间断的打击之下,机敏的金兵已经寻到掩体,反应稍慢的金兵,已经被射成刺猬,浑身缠绕着的财物反倒成了累赘,严重影响了动作的敏捷性,因此送了性命。
后面轰隆隆的马蹄声已经响起,多铎木自小长在马背上,一听之下,这是不少于三千人的马队,在急速冲刺引起的大地颤动。眼睛四下里迅速判断形势,看见萧庆的后军契丹千人队已经嗷嗷叫地反身杀了回去,心里那点对萧庆的不屑已经烟消云散,能在如此突然的打击下,迅速组织起反击,就不是一般队伍,至少不会比自己的本部人马差到哪去。
骤然间,箭雨已经转向,多铎木抬头看去,心里暗暗叫苦,原来,宋军的所有行动,都是在掩护解救人质这个战术核心。
宋军里,有五六百人的队伍,专门负责救人,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了,不论男女,背起来就跑,在山地之间,疾跑如飞,居然毫不停滞,一百多弓箭手在山脚压后掩护,两翼的神臂弓箭手,则远程遮断性射击,分工明确,忙而不乱,有条不紊,很有层次。
这是宋军精锐,不是山匪义勇。多铎木迅速判断出敌情,已经翻身上马,急速传令千户兀立不花、阿齐兹率领各自部下,冲击左右两翼山包,另一个汉军千户冯不破,率领本部人马回身接应萧庆,自己率领中军,压住阵脚,护住主路,接应四方。
多铎木是完颜宗翰的老部下,最是机敏狡诈,曾和完颜兀术一起,以区区五千之众,挡住东道兵马都总管胡直孺十几万大军,导致胡直孺兵败被俘,在金兵大营传为以少胜多的典型战例,多铎木也更加受到二帅的器重,所以宗翰放心地把自己的后队交给了多铎木,足以看出完颜宗翰对他的信任。
多铎木的应对起了效果,小山包不是很高,坡度较缓,骑马发力一个冲刺就可以上去,虽然损失了一定人马,但多铎木看到兀立不花和阿齐兹还是吼叫着率领金兵冲了上去,宋军弓箭手一哄而散,顺着山坡急速逃窜,速度着实不慢,转眼之间,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但后面的对决,却是杀得天昏地暗,冲过来的宋军足有三千人,黑衣黑甲,快马如风,直接就切入金兵的队伍,立刻兵分两路,一路堵住兀立不花和阿齐兹的骑兵,一路堵住萧庆、冯不破的后军,全力掩护抢救人质。
刚一交手,多铎木就感觉不妙,这股宋军和他以往碰上的宋军全然不同,以往的宋军,只要金兵的骑兵一冲,立刻就会溃散,成为大金精骑练刀的人靶子。可今天对阵上来,不论是山上的弓箭手,还是直冲过来的骑兵,虽然人数少,但不论是结阵而战的战场战术,还是死战不退的战斗意志,都是第一次遇到。更可怕的是,那种同归于尽的气势,是金兵没有的,许多宋军重伤之下,居然死抱着金兵不放,一双手、一嘴牙,也是他们的武器,往往一个宋军,在身边,会倒下比他多的金兵。
但金兵还是占了人数上的优势,宋军的圈子越来越小,但人质几乎已经被全部救走,只剩下十几个人,被飞快冲下来的又一股宋军接应上山,就要消失在山包后,另外一股大约三百多人的宋军步卒,居然人手一柄大斧,直冲金兵两翼,三人一组,冲着金兵的马足连削带砸,顿时被杀出一个缺口,冲了出去,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帮助宋军骑马打开缺口,这是一支精兵敢死队。
没有谁能挡住这股力量的冲击,宋军骑兵呼啸声中,全线后退,金兵死追不放,却在追击的路上,再次遇到伏兵,全是弓箭手组成的拦阻射击,不求歼敌,只求阻断,赢得时间。
眼看着萧庆的又一次冲锋被箭雨遮断,等金兵大队弓箭手开始压制性射击的时候,宋军很有点知趣地飞快地撤退,这些人像兔子一样,顺着山脊,片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多铎木抬手制止住了兀立不花的追击请求,在山地作战,骑马是跑不过这些训练有素的宋军的,徒增伤亡。
多铎木看了一眼萧庆和冯不破,俩人都浑身是血,也是经历过殊死拼杀的,也不好过多责备,况且,萧庆还是国相元帅十分赏识的人物,地位职务都在哪儿,他还是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低声问道:“两位受伤没有?手底下儿郎们伤亡如何?”
多铎木还是明白人,其已至此,还不如显示关心问候,更实际一些。萧庆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回道:“我和冯千户没事,伤亡倒是不大,只是……人,都让劫走了,大车上的‘东西’也损失了一些,不过还好,不是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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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不破干脆闭口不说,只是在一旁,用一条汗巾擦着手中的凤嘴刀,上面,全是血。心里却在骂娘:“他娘的,碰上硬茬子,都是我们上,你的郎君们眼里,都是自己的东西要紧。哼,这也是精锐?”
多铎木自是知道冯不破气愤难平,回援萧庆的后军,实打实一场激战,冯不破自己损失了足有一半人马,萧庆也差不多损失了一千人左右,只是他的中军精锐二千多人还算完整,看得出,这些契丹兵,还真是不含糊。
多铎木长出一口胸中浊气,冲萧庆问道:“萧统领怎么看?”
萧庆缓缓说道:“这股宋军是有备而来,目的明确,就是要救人,攻击很有层次,攻如火,退如潮,又有骑兵助阵。这可不是一般的乡兵义勇,这是大宋正规军,只是没有张旗,不知道是哪路人马?多铎木郎君,咱们要小心啊。”
冯不破不好再沉默不语,遂接着说道:“这伙宋军训练有素,彼此配合很是默契,进攻颇有章法。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他们骑兵统一使用的,竟然是一水的关刀(正名叫偃月刀,宋刀八色上三刀之一,上三刀是手刀、戟刀、偃月刀),这可不是一般军队能配置的;带队的统制,手底下那口刀,很是硬手,可不是一般的山匪,我的两个亲兵头目都死在他手里,我和他交手,说实话,没有绝对把握赢他。”
多铎木点点头,能让完颜宗翰一直任命的汉军千户,冯不破不仅手上功夫了得,也是一员能征惯战的统兵之将,他的评价,很中肯。
多铎木点点头,也知道人质既然已经被救走,这是个不争的事实,随即挥手下令,整队继续前进,并派出亲卫,飞报完颜宗翰中军大营。
夜色里,完颜宗翰的中军大营依旧灯火通明,四下里巡逻的金兵警惕地望着大营外的夜幕,仿佛随时会从黑夜里窜出什么,让他们的心,一直就这么紧绷着。
牛皮大帐里,完颜宗翰阴沉着脸,对面大宋官家赵桓,低着头,心里却七上八下的,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惹得这位国相元帅如此脸色难看。
“哼!赵桓,汝的大军来接你啦,作何打算?”完颜宗翰一上来就是咄咄逼人的语气。
赵桓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他当时骑在一匹老马上,只是缰绳被穆宗英哥的亲卫死死拉着,哪个长得吓人的家伙,一直眼睛紧紧盯着他,手里的哪个家伙什儿更是吓人,赵桓胆子并不大,只是不甘心而已,现在人在屋檐下,不是低不低头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保命的问题。(他并不知道完颜宗翰实际上是不敢杀死赵桓的)
赵桓不知是吓的,还是真有点冷,身体颤抖哆嗦着说道:“上国精锐大军在此,他们蚍蜉撼树而已。”
“你就这样评价你的大军?也怪不得你父子成了阶下囚、亡国君。”
完颜宗翰一语双关,随后语气严厉的对赵桓说道:“汝最好老老实实的,否则,我保证,你的脑袋一定会先掉下来。”
一句话,赵桓的身子弯的更低了。
“英哥,看紧了,情况不对,杀了他!”宗翰的话语中,透着一股死亡之气。
穆宗英哥晃晃手中的“招魂仗”,“哗楞楞”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飘出来似的,渗透进赵桓的骨子里,冰冷着全身。
赵桓,几乎完全扎下了身子,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没有听曹辅最后一次进言说的话:
“正月十五的刘家寺上元夜赏灯,官家万万不可前去!切记,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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