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一阵喧哗,晋王提剑冲出大殿,望见朱元璋,他的脸色刷地惨白,停下步子,东张西望,目之所及,黑压压全是禁军。几具尸体躺在地上,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晋王不必细看,也知道死者都是安插在军中的心腹。霎时间,他的脑中空白一片,不知身在何处。晋王千算万算,也没料到这个瘦巴巴、病歪歪的老头儿胆比天大,孤身犯难,天威所至,数千禁军望风披靡。
朱元璋停下脚步,眯起双眼,冷冷望来。晋王与他目光一碰,忽然心虚气短,当啷,手中长剑掉落,面孔抽搐数下,双脚发软,噗通跪在地上。
这一跪,晋王一伙人心扫地,武士四散奔逃,撞入禁军包围,迎面刀枪乱刺,一时惨叫声声、死伤殆尽。几个“晋王党”的文臣,抖抖索索,噤若寒蝉,纷纷扑在地上,头也抬不起来。
“老三!”朱元璋手扶竹杖,面带讥嘲,“人道是:‘困兽犹斗’,你斗也不斗,岂不是连禽兽都不如?”
晋王垂头丧气,不言不语。
朱元璋眼中涌起一股怒气,举起竹杖,劈头就打,可是到了半途,忽又收了回去,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老三,你知道你为何会输?”
晋王看他一眼,口唇哆嗦,不知如何回答,他输得糊里糊涂,简直莫名其妙。
“很简单。”朱元璋一字一句,“这是朕的天下,不是你的天下,我不给,你就拿不走!”
晋王掉头四顾,刀枪如林,甲胄如城,面孔千千万万,可是没有一人向着自己。刹那间,他心如死灰,一股悔意翻涌上来,颤声说道:“孩儿此番悖逆,全因受人蛊惑……”
“谁?”朱元璋眯起双眼,透出一丝嘲弄。
“冲大师……”晋王咽一口唾沫,“那个和尚……儿臣得了重病,性命不久,他说,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没出息!”朱元璋仰天苦笑,“大丈夫敢作敢当,何必推托给一个和尚?”
“孩儿知错……”晋王有气没力,小声咕哝。
“是么?”朱元璋瞅他一眼,“若有悔改之意,那就放了竞秀宫的人质。”
晋王一愣,忙道:“是,是。”从袖中取出一块翡翠令牌,“见令如见人,见了令牌,自然放人。”
朱元璋使一个眼色,冷玄接过令牌,领着一队禁军匆匆离开。晋王令牌脱手,便觉后悔,细想起来,皇族安危本可当做本钱讨价还价,可他在朱元璋积威之下数十年,畏惧根深蒂固,朱元璋一个眼神,也能将他吓出魂儿来。
晋王犹不死心,眼巴巴望着父亲,想要得到些许宽宥。朱元璋却不理不睬,径直走向大殿。晋王不敢起身,只好忍气吞声,继续跪在殿前。
朱元璋坐回龙椅,连咳带喘,接连下旨:先令禁军解去锦衣卫之围,再令羽林卫肃清宫内,铲除所有晋王党羽。
第二道圣旨写完,一干皇族均得自由,纷纷来到殿上。劫后余生,众人喜极而泣,无不口呼万岁。
朱元璋冷冷淡淡,少言寡语,只让朱允炆铺纸、朱微磨墨,乐之扬站立身边、按剑护卫;又命宁王、周王、梅殷、李景隆出城,召四大营入京,接替禁军防务;又令文武百官入朝,于午门外听令;再令辽王、谷王、宁国公主骑马巡城,镇抚城中百姓;四大营入京之后,禁军一律回营,十二卫指挥使交出兵符,也至午门待令……
周王本与晋王勾结,尽管获释,心中忐忑难安,忽领旨意,心中惊喜过望,可又莫名其妙,走出大殿之时,望着跪在阶前的晋王,心中百感交集,恍若做了一场噩梦。
圣旨流水一般发出,有条不紊,面面俱到。一直忙到五更天上,朱元璋面红唇白,两眼充血,可是精力不倦,连咳嗽也少了许多,然而一张脸阴云密布,两只眼冷如刀剑,看人说话,无不透出一股子乖戾狠毒。
皇族无他旨意,不敢擅离,大都跪在台阶下面。年幼的不明世事,困倦至极,趴在地上打盹,年长的只觉气氛有异,无不战战兢兢。朱元璋一咳一喘,都如雷霆霹雳,震得众人胆颤心惊。
忽听太监来报,燕王入宫觐见,朱元璋神色一缓,即令宣入。不多久,铿锵声响,燕王顶盔贯甲,带着两个儿子和张敬祖走进大殿,四人甲胄上血迹未干,看上去有些狼狈。
带甲入宫,不合礼仪。朱允炆眉头大皱,正想斥责,不料燕王快走两步,赶到御座之前,抱住朱元璋的膝盖放声痛哭。
朱元璋略一错愕,叹了口气,拍了拍朱棣的肩膀,软语道:“老四,你受苦了。今儿亏得有你,你在外,朕在内,咱爷儿俩联手,天大的事儿也难不住咱们。”
朱棣连场苦战,九死一生,忽见父亲无恙,心中自然感动。可他素有心机,带甲入宫,抱膝哭泣,大有逢场作戏的嫌疑,听了朱元璋的话,心满意足,洋洋自得,瞥了朱允炆一眼,站起身来,抹泪说道:“儿臣听说谋逆之事,心如油煎,只恐父皇有所长短,今见父皇无恙,实在按捺不住,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无妨!”朱元璋浓眉一挑,目光生寒,“老四,那和尚捉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