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春这些日子,翻来覆去的就是在想这个问题,却怎么也想不通。
身后脚步轻响,周立春立时知道是谁来了,急忙站起回身,扶住走过来的一位大腹便便的姣好少妇,埋怨道:“说了叫你好生歇着,出来作甚么?”
穿着青布衣裙的美丽少妇乃是他的续弦,本是天京城内富户之妻,姓马,富户被杀,就在马氏要被红头巾凌辱之际,周立春救下了她,纳为续弦,这两年夫妻伉俪情深,现今更有了他的骨肉。
马氏一脸忧色,郁郁不语,见丈夫又贴在自己腹部听声,不由得轻轻叹口气,长毛匪杀了自己第一个丈夫,官军现在又会杀死自己的第二个丈夫,而身为匪逆头目之妻,又怀了身孕,悲惨的下场可想而知。
周立春搀着爱妻到檀木椅上坐下,说道:“你不必焦虑,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这些年行善积德,上天定会垂怜。”
马氏两行清泪终于落下,抹着眼角,不说话。
周立春空有满腔豪情,此刻却也不由得泄了气,深深长叹一声,坐到了一旁。
马氏拭着眼泪,悲戚戚道:“周大哥,我只求您一件事,我死不足惜,可咱们的孩子,咱们的孩子能不能让他,让他有条生路,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她心中满是愁苦,上天,是何等不公,又哪里有什么天道昭昭了?
周立春看着她悲戚模样,犹豫着,终于,叹口气,说道:“月儿,你放心,不管怎样我都会保你平安,你不会有事的,你肚里的孩子,有个姐姐,就在平远军中,而且,是平远军中赫赫有名的女将,我会写封信,一旦你被官军捕到,出示信笺,她定然会护你周全。”
马氏惊讶的看向周立春,吃惊之下,眼泪也慢慢止了。
周立春苦笑道:“也不瞒你,我这条性命,当初也是摄政王救的,此事干系重大,就算城破之日,你也切不可同旁人讲。”
周立春也是后来与女儿、刘丽川的书信中才知道原来当初救他们小刀会数千性命的,乃是南朝摄政王,不过自从平远军兵临城下,与外界的联系全然被截断,自然也不知道外面情形。
女儿的最后一封信,乃是叫他反出天京,可人之一生,忠义立命,虽然天王、东王等诸多作法荒诞无比,但反水投降,未免令人齿冷。
“哪个摄政王?”马氏呆呆的问。
周立春苦笑道:“摄政王爷,又有几个?”
马氏惊讶的再说不出话,丈夫英雄豪迈,义字当头,这也是她渐渐喜欢上这个大老粗的原因,虽然少了情趣,更没先夫风雅,却也别有一番令人动心之处。唯一的遗憾就是丈夫不喜干净,每次***洗脚都要自己哀求撒娇半晌,但有时却也觉得有趣。
现今战无不胜令长毛们闻风丧胆的摄政王亲领十万天军围攻南京,马氏心里矛盾无比,她夫家娘家皆被长毛屠戮,此仇不共戴天,现今摄政王官军至,杀长毛为她报仇,实在出尽平生恨意。
但自己的豪杰丈夫一样要死,自己和肚里的孩子,更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悲惨遭遇,马氏每每思及,都暗自垂泪,只觉人之一生,命运之凄苦,又有谁能和自己相较?
可现今突然听到丈夫与摄政王颇有渊源,自己外面还有个“挂名”女儿,更是官军中之骁将,这可真是峰回路转,做梦想不到的事情。而丈夫英雄气概,断不会说谎,更莫说这等大事了。
“摄政王,怎么会是咱家的救命恩人?”马氏好奇的问,她虽嫁给周立春两年多,但自还有江南小家碧玉的虚荣,转眼摄政王就成了她家的救命恩人,若说长毛伪王,那马氏是怎么也不屑去攀亲的。
周立春摇摇头道:“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不过你放心,我听闻平远军军纪严明,从不屠戮百姓,何况你又有我的骨肉,秀英,秀英自会看照你。”
马氏心中一喜,转眼又是一悲,黯然道:“周大哥,天京非比别处,官军破城之日,周大哥真以为他们会规规矩矩的么?只怕,只怕我还没见到秀英,就,就……”说到这儿,又自垂泪。
周立春默然,知道爱妻所说非虚。
马氏又怔怔看着周立春道:“再说,如果我自个儿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周大哥死了,妾身绝不独活,等生下肚里的孩子,为周大哥延续香灯,我,我就追随大哥与地下……”
周立春呆呆的,任他英雄一世,此时此刻,却也不由得气短。
厅外,突然传来匆匆脚步声,小校跪在厅外禀道:“旅帅!殿前谭帅升帐!请旅帅速去!”
周立春随即起身,钢刀入鞘,大步走出暖厅。
马氏呆呆看着他的背影,愁肠百结,浑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前路如何。若说她,自然希望丈夫能弃暗投明,降了官军,但她知道丈夫脾气,这话,却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听人说,南京城下已经架起了无数妖炮,扬子江中,铁甲巨舰就好像漂浮在水面上的山峰,而且刺猬一般,密密麻麻的船身上全是炮口,远远看着,都令人心里发寒。
有红头巾妇女说天父会降下神剑将妖船拦腰斩断,马氏当时心里只是冷笑,就算你们真有天父庇佑,也早就被摄政王的道行压了下去,神剑?简直是无稽之谈。
可话是这么说,现今,却如何是个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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