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始至终,谢陈郡这番言语其实都说不上是交心之言,与帝王家打交道,与其做一个事事的尽心竭力的臣子,不如做上一个让帝王家欠你些香火情的商人。
谢氏能走到今天而区别于王氏。
除去懂得进退之外,其余便是在于这香火情。
简简单单三个字,可一点都不简单。
片刻之后,老祭酒忽然张口,怒极骂道:“滚。”
在一旁正要往这边走的谢无奕停下脚步,从腰间取下酒壶,仰头便喝完一壶,然后这位之后极有可能成为下任家主的武道大宗师,抹了抹嘴,什么也没说,便不见踪影。
这位还没老到明天就要死了的谢家家主看了看天色,又开口说道:“告诉李济,老夫今夜去他府上。”
一直在远处候着的有个中年男人点了点头,然后便退出小院,去将这些天收到的请柬找出来,将那封宰执大人的放在最上面,用笔写了些什么。
黄昏时刻,天色渐暗。
驿馆前的马车已经备好,谢陈郡这才缓缓起身,从那方小院里走出,来到马车前,在马夫的搀扶下走进车厢。
然后这位老祭酒一言未发。
那名在大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好手的马夫,屏息凝神。
很久之后,老祭酒才说了一声走。
马车缓缓而行。
谢无奕出现在驿馆门口,在他身旁,则是另外一位谢家供奉高手。
那人低声道:“之前叶开山传回来消息,说是谢应上了飞仙峰,他们三人已经前去截杀,按理说现如今也应该有回信了,但……”
谢无奕仍旧是腰间挂酒壶的作派,他轻声一笑,“我的那个儿子啊,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呢,既然能够从陈国皇宫里跑出来,那杀几个江湖武夫算什么,只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他是不是心狠手辣到了把自己姑姑都杀了?还是我那位姐姐,最后没有狠得下心?”
那人默不作声,谢家家事,他如何能够掺和?
谢无奕喝了口酒,平静笑道:“大兄那边的谍子,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该知道这个消息了,等他回到少梁城,我就真要死了,大兄那个脾气,我太了解了。。”
那人低声问道:“那咱们派人截杀那些谍子?”
谢无奕摇摇头,“先杀大兄好了。”
那人猛然一惊,“杀家主?!”
谢无奕反问道:“不然还能如何?”
那人有些担忧,“谢家上下,仍旧还有许多人听命家主,能成?”
谢无奕摇摇头,“这次我亲自动手便是,谢家那些供奉,我一只手便能尽数打杀了。”
说完这句话,谢无奕忽然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边空荡荡的袖管,自嘲道:“说到底,我也只有一只手了。”
那人沉默了半刻钟,最后才低声道:“我去打点驿馆。”
谢无奕抬起头去看那架早就看不见的马车,平静道:“不必了,对于大兄,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他死,对于谢氏的愧疚,对于大兄的愧疚,似乎真是大兄一死都烟消云散了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谢无奕一脸嘲讽。
然后这位武道大宗师,便独自走在街道上,走向夜幕之中。
至于那架马车,现如今的确是已经到了那处宰执府门口了。
宰执李济亲自出迎,整个大周能够让这位大周宰执亲自迎接的人,除去那位皇帝陛下之外,就唯独这一位,不仅能让他亲自迎接,还能让他心甘情愿。
抛开谢家,谢陈郡的这一生,其实都足够出彩,足够让人觉得光彩夺目。
恐怕在大周立国的两百多年来,都很难找到能和老祭酒相差无几的人物。
所以让李济站在寒风中等,他心甘情愿。
谢陈郡掀开帘子,走出马车。
李济拱手行礼,“见过老祭酒。”
谢陈郡一点都不客气,“整个少梁城,朝堂之上,就只有你李济有半分资格与我同坐一席,所以老夫推脱了这么多请柬,只来你这里,不管你是不是愿意请我这个快要死的老头子吃一顿饭,但我来都来了,你总赶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