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还有事奏闻,近来,臣发现,山东有人走私米粮到倭国牟取厚利,倭国人多地狭,人地矛盾尖锐,粮食产量因为这些名田主乱战累年降低,今年倭国米贵,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了粮食上,要往倭国送粮,谋取暴利。”王一鹗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倭船到大明买粮,和大明部分不法海商走私到倭国。
如果再加上陈绳联合毛利辉元意图窃取大明水肥法,其实说明了一个问题,倭国的米,真的不够用了。
“倭国为何缺粮?是地里长的粮食,真的养不起那八百万人了吗?非也,是乃是战祸频繁,未有明主而已,而且随着海贸兴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舍本逐末,城外都是流匪、败兵,城中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王一鹗不认为倭国的土地养活不了倭国的人。
倭国的人口在快速下降,八百万的丁口,完全能养得起,战乱破坏生产,随着海贸的兴亡,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土地,哪怕是没有白银流入,但繁荣的商贸,依旧让倭国的生产结构发生了改变,倭国白银在流出,但宝钞在流入。
这种改变,让倭国变得更加危险了起来。
“狗急跳墙?”朱翊钧眉头一皱,没吃的,就抢,这是倭寇的惯性逻辑,三分人样没学会,七分兽性根深蒂固。
“可能是朝鲜。”王一鹗是山东巡抚,离朝鲜和倭国都很近,他坐直了身子说道:“倭国人狗急跳墙的话,决不能因为朝鲜国王不肯入京,就置之不理,倭寇一旦拿到了对大陆的跳板,其野心就会看向大明。”
大明和朝鲜也不是亲如一家,有一些矛盾,但问题不算太大,国与国之间利益为先,但因为这些矛盾,就要把朝鲜让给倭国,是一种很不明智,也不理智的做法。
“他们想入寇朝鲜,除非织田信长死了。”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说道:“先严禁海商贩粮东去倭国,此为要事,大明的粮食都不够呢。”
毛利辉元单独入寇朝鲜,实力不足,织田信长也不能绕过毛利辉元进攻朝鲜,解决粮食危机,地缘的缘故,织田信长做不到。
织田信长和毛利辉元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双方已经打了这么多年,织田信长要石见银山,毛利辉元不给,除非织田信长死了,或者毛利辉元彻底战败,否则没有和解的基础,和解的话,双方都无法对下属交代。
对于倭国的局势,大明还是非常了解的,目前没有形成合力入寇的能力。
大明似乎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开海,但是倭国还是因为大明翻动了下身子,变得更加动荡不安。
“陛下,大明开海遇到了困境。”王一鹗坐直了身子说起了正事,他从济南府跑到青城县面圣,自然不是为了联络感情,而是他在地方做事的时候,发现了大明开海十二年进入了一个瓶颈期。
“详细说说。”朱翊钧面色严肃的说道。
“陛下,这第一个困境就是海外市场的饱和,大明商品生产还在快速增加,但海外的需求没有同时增长。”王一鹗谈到了现在出海货物饱和的现状,其实还没有饱和,但大明的生产如此增长下去,真的会出现一些让人无法接受的局面。
王一鹗之所以得到了这个结论,是大明各地都还在如火如荼的设立各种各样的工坊,但五大腹地市舶司的白银流入增速,远低于工坊增长数量。
大明开海是以商贸为主导的,现在商贸主导这条路前面是个死胡同。
“陛下,短期内看不出问题来,长期来看,一定会造成一些乱象,密州市舶司已经有商品在库房里堆积腐烂,都不肯低价卖出了。”王一鹗发现了一个现象,不止一家仓库里的货物,都已经被虫子啃咬的千疮万孔,但依旧不肯低价卖出。
一面是物价随着白银的流入在缓慢增长,国内商品严重不足,价格腾飞,一面是货物在仓库堆积如山,这种现象,看起来非常的矛盾,而且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但它的确真实存在。
朱翊钧其实可以理解这种现象的出现,大抵就是:把牛奶倒进密西西比河里,也不肯降价。
一个滑轮,一个大水桶,除了吃喝拉撒,人一拉就是四个时辰,干的是马的128倍。
“陛下要去济南府吗?”张居正询问皇帝下一站,陛下顺着驰道来到了青城县。
现在大明皇帝有两个选择,从青城沿着驰道向东,过青州府至胶州湾密州市舶司,第二条路线则是入济南府,向泰山、兖州入徐州,这两条路线都有准备,就看皇帝陛下本人的意志了。
“去密州市舶司。”朱翊钧也没有多犹豫,直接告诉了张居正他的选择。
“陛下,山东巡抚王一鹗,是陛下一手提携,当时所有人都因为他是徐阶门下,不认可他,是陛下力排众议,将其升转到了山东做巡抚,这不入济南府,是不是有点太伤他了?”王崇古说出了张居正想说的话。
王一鹗是帝党,而且是铁杆,在顺天府丞干了十年,终于捞到了升转的机会,现在过山东,不到济南,这就是不信任,王一鹗日后在山东,想做什么,都有点束手束脚了。
“陛下,山东巡抚王一鹗到了。”一个小黄门匆匆走了进来,俯首奏闻。
“这说曹操王一鹗就到了,朕可没宣他来见。”朱翊钧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宣。”
大明皇帝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都不会进济南府,当年靖难之战,铁铉差一点就把朱棣用千斤闸压死这件事,到现在都是个禁忌,武宗南巡的时候,也没过济南府。
大明皇帝不去济南府,但山东巡抚可以来青城迎驾。
按照皇帝临行前的圣旨,各级官员不得为了迎驾离开辖区,王一鹗为了迎驾跑到了青城山脚下的青城县,就有点擅离职守了。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王一鹗甩了甩袖子,行了个五拜三叩首的大礼。
“王一鹗,你可知罪?朕有明旨,不得擅离。”朱翊钧佯装愤怒的说道。
王一鹗再次俯首说道:“臣不知罪,陛下经行即为御道,臣为京官自当随扈左右,既然不是外官,就没有擅离职守之说了。”
“巧言令色!倒是会给自己找理由,勉强说得过去,免礼吧,坐下说话。”朱翊钧手一引,示意王一鹗坐下。
这也不算是理由,王一鹗的官职全称的确是副都御史巡抚山东,他的确是京官,巡抚只是派遣,不在地方官的范畴,和浙江巡抚吴善言一样,和当地势要豪右沆瀣一气的结果,就是死罪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