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传了出去。
柳乘风在正心殿里却显得有点儿不太自在。他心里明白,当今皇上是绝对不会被愤怒从而失去英明决策的,事实上,越是这个时候,明君和昏君的区别就越能体现了,隐忍也是一个合格皇帝的基本素质,历朝历代有多少皇帝脑门一热,便急匆匆地去做什么劳什子‘大事’而完蛋的?这些人是昏了头,或者说根本就不具备做一个好皇帝的素质。
真正的好皇帝或者说好是决策者,都极具洞察性,比如吕后当政的时候,匈奴人见有机可趁,于是发出国书,极尽侮辱之能事,书中言:“孤偾之君,生于沮泽,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孤偾,两主不乐,无以自娱,愿以所有易其所无。”这封信可以算是给当时汉室的最大侮辱,意思是说,我是一个孤独的、处于性亢奋状态的君王,统辖整个草原,屡屡想到贵国游历,恰好陛下如今也死了丈夫,你是寡妇,我是光棍,都落落寡合,不如两人一起过活,落个彼此高兴。
这对当时的吕后来说,简直就是巨大的侮辱,可是偏偏,吕后没有轻启战端,而是回信说:“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汙。弊邑无罪,宜在见赦。”除此之外,还向当时的匈奴单于道:“我是田里的狐狸,陛下是草原狼,不配。陛下丧妻,我也替陛下感到难过。皇帝暂时还没女儿,愿把皇室女子嫁给陛下。”
只是一件小事,或许是有辱国格,可是吕后的精明也可管中窥豹,当时的汉室刚刚定鼎天下,急需与民休息。在没有战争准备的情况下和当时早已磨刀霍霍的匈奴人开战,就算没有让匈奴人一举突破北方的重重关隘,对国家的影响也是极大,所以当时的新建的大汉最急需的就是时间,需要几代人的经营,等到人口增加,府库丰盈的汉武帝时期才一雪前耻,对匈奴发起灭国之战。
莫说是汉朝,便是到了唐朝初期也是如此,唐朝初立。突厥崛起,当时的高祖李渊也是对突厥人一再隐忍。甚至以臣子之礼交好突厥,待做好足够准备之后。一举歼灭突厥。
或许处在吕后、高祖皇帝时期的汉人、唐人会感觉到屈辱,可是正因为这样的屈辱才有了后世的辉煌。此时的朱佑樘也是如此,宁王比起突厥、匈奴,虽然在格局上要小得多,可是在朝廷没有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柳乘风知道。朱佑樘的决定永远只有一个,原因无它,只因为他不是隋炀帝,而是吕后和唐高祖。
“柳乘风,你在想什么?”朱佑樘见柳乘风发呆,不由问道。
直呼姓名,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不过若是以长辈对晚辈,反倒多了几分亲密的意思。
柳乘风回过神。不由笑道:“微臣想起了吕后之于匈奴、唐高祖之于突厥的典故。”
朱佑樘可是读书经史的人,乍听之下,先是一愣,可是随即不由微微笑了起来,这个家伙拍起马屁来还真是润物细无声,其实朱佑樘此时心里也不太好受,毕竟他厌恶宁王、上高王久矣,再加上这一对父子变本加厉,已让朱佑樘恶心到了极点,现在这个时候还要安抚朱宸濠,朱佑樘的心情可谓坏到了极点。
可是柳乘风只是淡淡的一席话却是把这种让人抓狂的气氛冲淡了,宁王是匈奴是突厥,那他朱佑樘岂不成了吕后和唐高祖?这二人在历史上也都颇有作为,虽有诟病,却说是明君也不过份,其中唐高祖李渊更是开国皇帝,这一句话等于是给朱佑樘遮羞,你看看,连吕后和唐高祖都不得不委曲求全,陛下既然是明君,厚起一点脸皮又算什么?你要是脸皮不够厚,还不算是明君呢。
为了做明君,朱佑樘的委曲求全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见朱佑樘不由开怀,柳乘风的心里却是暗暗腹诽,委屈求全是一回事,却也不是什么委曲求全都算是隐忍不发的,委屈之后最紧要的是做好战争的准备,积蓄国力,那才算是真正的隐忍,若是别人打了你的左脸,你笑脸相迎之后,仍旧去醉生梦死,那就是石敬瑭了。
朱佑樘振作精神,正要和柳乘风继续说话,外头却有太监传来消息,说是龙亭郡主已是到了紫禁城,现在正往后宫去了。
龙亭郡主……
柳乘风的眼中不由掠过了一丝复杂,这位郡主,柳乘风没有谋面过,天知道是什么丑八怪,可是想到这个女人即将要成为自己的平妻,柳乘风不禁有些郁闷。
朱佑樘这人倒是很重感情,不由莞尔笑道:“郡主乃周王之后,据说也是贤惠娴雅之人,让皇后好生与她说说话,切莫慢待了。”
朱佑樘故意将周王之后咬得很重,其实就是告诉柳乘风,不要有什么顾忌,你就算娶了她,他这做皇帝的也不会猜忌到你柳乘风的身上。
柳乘风只当作没有听见,顾左右言他道:“陛下,郡主既然入了宫,那上高王只怕也要入宫了。”
朱佑樘颌首点头,道:“他来,朕瞧在宗室的面上,总要盛情款待他,待会儿你多与他说说话吧。”
柳乘风却是知道,待会儿朱佑樘肯定是没兴致和朱宸濠多说什么的,这陪客的任务就压在了他的身上,要人命哪。
果然,半柱香功夫不到,朱宸濠就到了,他穿着一身蟒袍,头顶进贤冠,风采奕奕,颇有几分乃父的潇洒,前脚跨入殿之中,先是看到了朱佑樘,喉结滚动一下,再看到柳乘风正笑吟吟地坐在一边,朱宸濠的眼中不由掠过了一丝冷意,没有在柳乘风的身上过多地停留。
朱宸濠三跪九叩地行礼,朗声道:“微臣朱宸濠,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朱佑樘的脸上露出慈爱之色,从榻上起来,将朱宸濠扶起,和颜悦色地道:“上高王远道而来,很是辛苦,来,坐下说话吧。”
见朱佑樘这个表现,朱宸濠的心才不由地放下,其实进宫的时候,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自己一切都在听父王之命行事,可是身为藩王,居然敢坏了宗藩之间的礼仪,这是恒古未有的事,朝廷若是当真要治罪,只怕他是别想出京城了。
他连忙站起来,道:“谈不上辛苦,陛下言重了。”
朱佑樘负着手,笑吟吟地打量着朱宸濠,道:“言重也说不上,还有一件事,你为何进了京城不到鸿胪寺里去下榻,却舍近求远,到什么商行中下榻了?这样很是不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朕与上高王有什么过节呢,朕常常对人说,藩王之中以宁王父子最知礼法,你倒是好了,让天下人都把朕当笑话来看。”
朱佑樘虽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意思,可是脸上的笑容和说话的口吻却完全是一副言笑的样子,倒是没有让朱宸濠太过担心,朱宸濠连忙道:“非是微臣不知礼法,只是鸿胪寺寺卿……”这个时候,不找鸿胪寺来背黑锅那才是傻子。
朱佑樘的脸色凝重起来,正色道:“原来如此,朕知道了,鸿胪寺是该要整肃一下,朕已经下旨免了寺卿赵毅夫的官职,发配去了南京,朝廷里头确实有不少官员总是应付了事,玩忽职守。是了,柳乘风,你见了上高王为何不说话?”
朱佑樘显然是不愿再和朱宸濠说下去,人都有脾气的,意思到了就是了,再和这个朱宸濠厚着脸皮说些违心的话,朱佑樘也是觉得堵得慌。此时边上就柳乘风这么个冤大头,就是他了。
柳乘风的心里暗骂一句,笑呵呵地起来,道:“陛下与上高王的宗室之情,微臣见之,很是感动不已,因此迟迟不敢言。”
这句话也算是回敬了一下朱佑樘,狠狠地恶心了他一番。朱佑樘却是面色如常,估计心里头恨不得把柳乘风拉出午门去了。
柳乘风随即又向朱宸濠拱手笑道:“上高王,一年不见,上高王风采如昔,今日你我故旧重逢,也是一桩乐事。”
朱宸濠却只是阴沉着脸,好不容易才道:“廉州侯客气。”
柳乘风见朱宸濠实再没有搭理自己的兴致,反倒来了劲,你不是和我有仇吗?今日索性恶心你一下,他一副很是热络的样子,道:“等到龙亭郡主迎娶过了门儿,你我也算是姻亲了,往后还要多多亲近才是。”
朱宸濠只得淡淡地道:“廉州侯说的不错。”
再之后,朱佑樘就一言不发了,柳乘风倒是和朱宸濠寒暄了起来,只是三人都是各怀鬼胎,口里都说得很客气,多半在心里早就腹诽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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