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澈沉默了片刻,对太后说:“母后想必已有所耳闻,在未崖县之时,连曦曾当众拿出过一份父皇生前留下的遗诏。”
瞥了眼太后微变的脸色,连澈继续道:“连曦目前尚在逃亡中,须尽快将其擒获,否则后患无穷。”
太后沉声反问,“那皇上如今有何打算?”
连澈环视众人,眸光沉静如水,“母后不必挂心,儿臣已有计划。连曦身为皇亲,却通敌叛国、伪造先皇遗诏,实在是大逆不道。”他看着太后淡淡一笑,话题一转,“当年连曦的母妃与母后情同姐妹,若是真有先皇遗诏,母后怎会毫不知情。”
听得他的言语,太后顿觉不安,心道莫非自己当年暗中毒杀连曦母妃一事已被他知晓?否则他怎会在此刻旧事重提?
她赶紧说道:“像连曦这等逆贼,必须尽快捉拿归案,并定罪严惩。”
“这是自然。儿臣打算亲审此案。与此案相关的人等,皆会逐一调查取证。”连澈缓缓开口,语气不容抗拒。
太后神情微凛,已知暂时动不了清浅与竹烟二人。沉默良久,她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原来皇上早有打算。既然如此,哀家也不便插手。”
目光掠过立于自己身旁的秦暮云,她深吸了口气,叹道:“看来哀家是白操这份心了。哀家活到这个岁数,不过是在挨日子罢了,也许有一日闭上眼便再也醒不过来,但若让哀家现在就去地下见先皇,只怕是无颜以对。”
见太后一副哀伤的模样,秦暮云忙上前安抚。
太后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这后宫一日无主,哀家便一日无法宽心。苏清浅与夏竹烟二人之事,哀家尚可依了皇上,但立后之事却不能再拖。若后宫没有一个主事之人,今后再遇到这类情况,让哀家如何放心?”
她顺势将秦暮云的手纳入掌中,看着连澈说:“皇上,依哀家来看,伶妃端淑贤德、聪颖孝顺、知大义明事理,是母仪天下的不二人选。”
连澈淡淡地瞥了眼太后身旁的女子,应道:“好。”
见他答应得如此干脆从容,秦暮云不禁大惊,随之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后,待她反应过来,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了立于殿中的清浅。只见这女子正死死地盯着连澈,清瘦苍白的脸上满是失望之色。
此时,连澈漠然说道:“即刻将殿中二人收监,押入天牢!”
自那日后,日子便悄无声息地过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中,宫中传得最为热闹的便是秦暮云将被册封为皇后之事。谁也不曾想到,待国泰民安之时,陪皇帝一路走到最后的人,竟是那个能讨得太后欢心的秦暮云,但这女子是真如传闻一样贤德果敢还是精于算计,却无从考证。
当初那个被皇帝万般宠爱的苏清浅,连同早已被送出宫的夏竹烟,一道被打入了天牢。只怕这二人进去便是凶多吉少。自古帝王皆薄幸,谁能料到这两个女人最终会落得如此下场?
高耸的宫门前,禁军分列两侧,依次排开,皆手持长矛,身着青铜柳叶甲,神色庄严而威武。站在宫门处远远望去,那队伍竟然绵延数里,望不到头。
如此阵势,皆因坐于宫门正中龙椅上的男人所下的圣旨。
夏竹烟就在眼前不远处,她身旁守着两名禁军。那高高隆起的肚腹在湖绿衣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清浅眯着被春风吹得略显生涩的眼眸,将视线转移到连澈身上,刹那间竟失了神。相识已久,她却从未见过这样的连澈。
那男人身着明黄的金丝龙袍,正靠坐于龙椅上,微扬的下颌,将他与生俱来的气势,彰显得淋漓尽致。
只见连澈凤眸轻转,看向前方,唇角凝着淡淡的笑意。
清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越过肃立的禁军,看见一名男子从远处朝他们一步步走来。
男子一袭淡青色衣袍上,早已染满了血迹,宛若地狱中盛开的曼珠沙华。看起来他受了伤,而且很严重,伤口处淌着血。
待男子走近了一些,清浅看清了他的面容,心中一惊——这样的连曦,她亦从未见过。
只见他微蜷着身子,胸膛正随着喘息而上下起伏。几缕发丝凌乱地贴于脸上,微湿的发梢上还凝着暗红的血迹。
尽管他此刻的模样分外狼狈,双眼却透着轻蔑、鄙薄与不甘。
就在他快要临近连澈时,两名禁军的长矛交叉而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目光死死地盯着连澈,他最终还是被禁军挡在了距那男人数米之外的地方。
“六哥好胆识!你单凭一己之力独闯救人,怎么手中竟连武器都没有?”
不远处坐于龙椅上的连澈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已久的气氛,而他的话中亦不带任何情绪。
听得此言,清浅猛地转过头,目光与竹烟相视而对。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情景。
自那日她与竹烟被打入天牢起,二人便是分开关押。而在那一个月中,她没有见过狱卒以外的人。
不久前,她被温玉押到了这里。刚一到来,她便见到了眼前的一切,也看到了被捆绑在高台的木桩上的夏竹烟。这女子的身旁,还站着两名禁军。
忽然忆起那夜连澈对假扮太后的女子所说的话。她细想了一番,原来他要利用夏竹烟引出连曦来,再将其拿下。
连曦素来精于算计、狡诈异常,绝不会以身犯险。而眼下他竟然只身前来,可见他对夏竹烟用情至深。
清浅再度将目光投向连曦,见他垂于身侧的双手正微微颤抖着,暗示着他已如强弩之末。他望向夏竹烟以及她那高高隆起的肚腹时,眸中瞬间流露出柔情。除了这女子腹中的孩子是他的,她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