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便比这蜂糖糕罢。”
麻团需入油锅炸至金黄,火候掌握极难掌握得当。栗子糕虽是上笼屉蒸熟捣烂来做,到底青黄几层,显不出点心的精致好看来。
只有这白蜂糕,长方白玉,切开来里头糕发如蜂窝,好吃又好看。
蜂糖糕分荤素两种。
素者制作时多用白糖,色泽白润,味道清香松软,又称为米面蜂糕,梁翁拿手的应当也是这种。
有珠玉在前,她只能另辟蹊径。
史如意挑挑拣拣,弃了粳米粉,取粟米面和栗子面来。
先用细箩细细筛上几遍,加入老面肥,慢吞吞拌和成肥面。
这时的面粉远远比不得后世精细,要把杂质统统筛掉,后面做出来的点心才会细腻。
但古人也有自个儿的爱用讲究,比如这老面肥,发起面来,比一般的发酵粉都要醇香可口,不仅不会蓬松太过,还带着一股原味食材的香。
她问了罗娘子,在柜子里寻着一大罐枣蜜。
毫不客气地挖了一木勺出来,加入鸡子、杏仁大小的猪油丁,搅匀后分几次揉和进面里。
最后形成的面糊,颜色如鹅黄凝脂,肥润稀松。
因着做这蜂糖糕的经验少,史如意特意放缓了揉面的速度,不图快,只求稳。
本以为会被梁翁远远甩在后头,等着面团发酵的功夫,史如意抹了一把汗,抬起头来,惊奇地发现梁翁竟然比她慢了一步,现下还在揉面。
她皱眉观察一阵,才发现罗娘子之前所言不虚。
梁翁的手指比常人的都要肿大,屈伸困难,动作僵硬不说,每一次揉面的动作似乎都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身体条件受到限制,梁翁恍若未觉,面上的神色极为投入,一丝不苟。
千百次的重复,速度虽然慢,动作中却透出格外的郑重来。
这一刻,世界上仿佛只剩了梁翁,和他面前这碗白面。
像年迈的侠客重新握起宝剑,似那颤巍的读书人,在病床上还要挣扎着提笔,哪怕写下的字迹已经潦草到不成形。
在这场和岁月无声的对抗之中,要认清事实,放弃并不困难。
但只要这一刻还在继续揉面,只要他还是被需要着的,他身上就有一股不会被打倒的力量。
史如意心头一颤,恍惚间意识到了自个儿的残忍。
她在逼梁翁承认承认他自个儿的老迈,承认他的不被需要,承认他努力奋斗了一辈子的祥和斋江河日下的事实。
史如意想起上辈子,她早早学会了爷爷的拿手菜,在日复一日的融会贯通中超越了他。
高高兴兴地跑到爷爷面前炫耀。
爷爷当时的神情甚是复杂,似是欣慰又似是难过,他夸了她半天,微笑着喃喃自语,“我们史家后继有人啊”
转身,脊背却一下子弯了下去。
仿佛卸下了肩上的重担,终于可以不用挺那么直。
后来没过多久,爷爷就病倒了。
史如意怔怔地看着梁翁,他揉面的身影和记忆中的爷爷不断重合。
人活一口气,这口气不能散。
她那时候年轻,并不晓得这些。
时间一点一滴,碗中的面糊已经发酵完毕,表皮呈出细密的纹路。
史如意垂下眼帘,静静地给笼屉刷上一层油,往里注入一层厚厚的稀面团,撒上少许青红丝,并肥嫩粒大的杏仁,薄皮白肉的核桃碎。
青是青梅干切成的细丝,红是糖渍玫瑰的细片。
最后合上盖子,灶中燃起旺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