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待皇帝的眼神,像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陈勍低眸笑了笑。
他自问“是啊,朕着什么急呢朕为何就不能老老实实做在母后施舍给我的龙椅上,乖乖听您与舅舅摆布呢”
太后眉心微皱,听这少年又道“母后,你看一看,这宫城内外唯知有太后,不知有天子。您能调用羽林禁军,而朕能用的,唯有这百人而已。”
陈勍走上前,轻轻牵起太后的手。
庾太后身体一僵,她已不记得上一次与自己的孩子拉手是什么时候,这种陌生的温暖让她恐惧,本能要甩开,却被陈勍握紧。
“母亲,今年中秋无歌舞,你我母子便一起看场好戏吧。”
小时候,是您教朕的,权力要握在自己手中,才最好用。
皇帝拉着太后在榻边坐下。那几名太医面如土色,想不通自己不过是当个值,怎么就摊上了一场宫变羽林军得不到太后指令,面面相觑,只得踞在殿阶前,与人数稀薄的御前侍卫对峙。
众寡明显的双方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直到一声警报,打破了这种平衡,把守阊阖门的侍卫奔入后宫,到帝寝外,被这黑压压的阵势惊了一惊。侍卫惊慌道“陛下,今夜城中坊里四处调兵,仿佛有变靖国公未得召令带着大队人马来至宫门,即要硬闯”
陈勍凝眉,太后先他惊讶道“靖国公因何入宫,他带了多少人,是哪一部的兵”
“回太后,很多呀至少有有好几千人,黑漆漆的看不到头,这些人所着黑甲不是京城大营的,像是、像是”
“像是私兵吧”陈勍在殿中缓缓接口。
他清澈的眉眼转向太后,在灯下罕然显出几分锐利,“太后的好哥哥,朕的好舅舅”
“怎会如此”太后脸色发白,她从未听说靖国公蓄养私兵,心中不信。她坐不住,意欲起身,手腕却还被陈勍握着。
太后以前一直觉得他还是个孩子,此时对上那双眼睛,忽然有些没底了,“勍儿你今夜究竟与谁里应外合哀家是你的母亲,不是你的仇人,哀家这些年兢兢业业为大玄,自问不曾对不起陈氏祖先,你要取哀家的性命吗让我去问清你舅父,他不会胡来”
“西胡爱珠,若得好珠,劈身藏之。”陈勍厉色道,“今天下就如宝珠,靖国公有探手取珠之力,母后便如此信他吗”
太后当然信任她的兄长,他万事都与她商量,怎么会无缘无故带兵闯宫她不与陈勍啰嗦,道“去传谢含灵,让她带骁骑卫入宫见驾”
陈勍忽然轻笑一声“呵,谢含灵。”
庾嫣在这声笑里,莽然意识到什么。
她从昨日谢含灵在太学前拦人,联系到今夜宫中的种种变故
她瞳孔微颤,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着稳坐龙榻的儿子,“谢含灵”
庾奉孝的铁甲军得令后,从城西长平陵直奔皇宫,庾奉孝带领府兵到得凤阙时,双方正好汇合。守城士兵不及抵抗,庾家军如入无人之境。
庾奉孝过大司马门,直入端门,再往前便是两省六部外的宫道了。他眸中带着猩红的血丝,正待一鼓作气攻上紫宸宫,端门外响起一声断喝“靖国公,你私藏兵甲意图谋反,可想过后果”
庾奉孝鸷目转头,便见郗符带领郗家的府卫、与原氏部曲、卫氏部曲合兵而至。
只是借着火光扫去一眼,约摸不足千人而已,都被他的精兵拦在端门之外。庾奉孝冷笑一声“我这是私兵,你们世家蓄养的部曲又算什么,最藐蔑皇权最无视君主的,便是你们这帮门阀也配说我”
半个时辰前,郗符接到谢澜安密信,信上要他入宫勤王。
当时阿父还七上八下地拦了拦他,问他就这样相信谢澜安郗符当时说的是,他只信自己的判断,今夜若能拨乱反正,他郗家就是为陛下清君侧的功臣,他为的是郗氏谋。
所以他接信后,带上集结的郗家全部府卫,直奔宫城。可此刻,郗符望着眼前铠甲刀枪配备精良的铁甲军,心中陡然一沉。
人数太多了,他们根本拦不住这些人。
可谢含灵怎么会是让他来送死的
两方人马在狭长的宫道上刀兵相接,庾奉孝留人抵御,自带余下精锐奔向紫宸宫。
紫宸宫外的一百零八级白玉阶墀上,羽林军还像一根根柱子似的戳在那儿,忽闻杀伐叫嚣之声从后传来,庾家军眨眼即至。
羽林军一瞬绷紧神经,抽刀列阵。
庾奉孝大摇大摆地从军队之中走出,叱道“对谁拔刀,不识本公了吗”
高殿之中,太后听到这道声音,眼底骤然漫上一层阴霾,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
她与皇帝并肩走到殿门处,那些御前侍卫便谨慎地护在陛下身前,亦步亦趋。太后隔着雕柱与台阶向下望,看见她信任深重的兄长那一刻,这雍容的老妇人神色空茫,开口,沙哑的嗓音“国公你如何带兵闯宫”
庾奉孝在兵甲簇拥中抬眼,看见太后与陛下竟是手挽手的奇怪光景,嗤笑一声“此时再叙母子天伦是否太晚了妹妹,此子暗联谢氏,有灭庾之心,你还顾念母子亲情吗今夜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便可以再扶植一位听话的新君”
“母后,”陈勍在太后耳边问,“你是这样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