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翔的专车到了路边的时候,约好的人已经等在了那里,而且前后几位市领导的车辆都依序停放,刻意给齐天翔的专车留好了停放的位置。
正是交通早高峰的时候,为了不影响领导们的时间,细心的姚玲提前通知了市公安局,并由市局安排了交警,专门在这里疏导和指挥着交通,使得齐天翔和其他领导的车辆,都得以顺利准时地集中在了这里。
说是上午九点整,只是活动或会议最高领导到达的时间,每个人都知道其中的意味,也知道时间对于级别的意义,为官之道往往都是从这些看似细微的地方充分体现着,官威和权力也是在这些地方展现着。
齐天翔等小张打开车门,才缓缓地走下车,神情自然温和地与等候在路边的大小领导握手寒暄着。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后,齐天翔就率先沿着弯弯曲曲的水泥路,走到了平房院内。
由于事先就有工作人员对平房院内进行了疏导,并且将所有阻碍领导们视察的车辆和杂物进行了清理,使得以往杂乱的平房院整洁了很多,也使得十几位领导和工作人员的人群站在秦姐家房头,倒也不显得拥挤。
除了下车时寒暄了几句,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齐天翔和几位领导都沒有语言交流,更沒有刻意地说什么,只是率先走着,似乎熟门熟路的样子。走到房头的公用水池和公厕,齐天翔站了下來,用手示意大家看了一眼,然后走到秦姐家新盖的厨房,示意可以进去看看,几位市领导依次走进去仔细看了一下,沿着平房之间窄窄的小路,慢慢地走了一圈。
当重新站定在房头空地上,齐天翔环视着慢慢聚拢的大小干部,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平静地说道:“都大致看了情况,说说想法吧,”
齐天翔模棱两可的话使大家更加的沉默,互相看了一眼,不是觉得无从说起,就是觉得沒有吃透齐天翔的想法,不好冒然开口。其实,更加准确的感觉是,齐天翔的话是自说自话,也就是给自己下面要说的话进行一下铺垫,或者简单地说,齐天翔是刻意营造一个说话的气氛,为下面要说的话,寻找一个合适的场景。
都是多年做领导的,而且都做到了一定的位置,官场一些通用的做法都了然于心,本身也都娴熟地应用着这样的技巧。这样的场合,如果需要说明什么,或者了解什么,往往都是直接发问,或者点名让什么人说话,泛泛而指的询问,通常并不需要回答或应答,这似乎也成为官场通行规则了。
齐天翔看到各位的神情表现,知道大家都明白自己的意思,也在等待着自己下來的发问或指示,可心中感觉这简单的巡视,印象和感觉还是太肤浅,尤其是似乎火候还不到,就平静地环视了大家一眼,目光最后望向汪宝坤,微微笑着说:“先來听听专家的意见,刚才大致看了一下这个院子的住房和生活情况,放在你该怎么办,”
汪宝坤沒有想到齐天翔会首先点将点到自己,觉得有些意外,也有些莫名的兴奋。原本昨天下午接到齐天翔的电话时,就感到非常的意外,此刻更是增添了一些迷惑。尽管都在一个城市,也有几次会议曾经有过接触,彼此也都有对方的电话号码,但真正的通话却是一次也沒有。以前齐天翔在省纪委,汪宝坤想打电话也沒有这个胆量,后來齐天翔到河州市当书记,汪宝坤也沒有想好打电话的理由。一则自己现在纯粹房地产商人的身份,是自己费尽周折才得到的,而且是涉险过关,不愿过多地交集官员,二则齐天翔的性格和做事风格,让他很是吃不准。
但此刻齐天翔点将到了自己,不说话总是不行,可实在话也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昨天的疑惑直到现在,还困扰着汪宝坤,面对齐天翔的提问,只好祥装认真地又望了一眼平房院,想了一下之后信心满满地说:“这个地段,这个位置,如果动迁改造意义不大,不如整体拆迁了改造成一个城市花园,面积可能不算大,但对周边几个小区來说却是很好的环境改善。”
“又是建公园,你对建公园有瘾吗,还是周边有你准备开发的地产项目,商人就是商人,利益总在眼前晃悠,而眼前又都是利益。不过也难怪,人家宝坤同志是著名的地产商人嘛,”齐天翔望着汪宝坤温和地调侃着,似乎对他的建议很感兴趣,看着大家的神色渐渐轻松了一些,就转向朱林说:“你老伙计也说几句,你是这个织袜厂平房院职工的娘家人,也说说感触。”
“你别说,心情很沉重,知道一些老旧小区生活条件艰苦,附属设施简陋,但今天一看还是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了,严格地说是官僚了。对基层,尤其是破产改制或转制企业职工的现状,以及生活中的具体困难了解的太少。”朱林自进到平房院,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些问題,因此说出來的话也真诚和发自内心,“回去以后,我就组织人对类似的居住和生活困难的居民小区,进行一次全面的摸底排查,争取尽快拿出一个完整的解决方案上报市委。”
“你老伙计倒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这么快就想到了补贴和救助的问題,而且我也不怀疑你的真诚,更不怀疑总工会和你个人的能力,前不久你们搞的退休劳模和先进工作者的暖心计划,帮助市委和市政府弥补了这些年的缺失,很不错。”齐天翔呵呵笑着夸赞着朱林,随即继续说道:“摸底调查还是应该的,不管是群体组织,还是职能部门,摸清家底,理清思路,什么时候都是做好工作的基础,但现在还真不是研究补贴和救助是时候。再者说,即使需要救助和补贴,也是马市长那边的事情,应该由他來挑总才是,是不是啊老马,”
马全明知道齐天翔说话的意思,就想了一下笑着对齐天翔说着:“齐书记说的很对,这些工人师傅们为我们这个城市和社会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如今仍然住着这样的环境里,吃水需要出來手提肩挑,解决个人问題还得跑这么远上公厕,的确与现代生活不相适应。我们一定认真重视这样的问題,不管是救助也好,补贴也罢,尽快拿出一个初步的解决方案來。”
齐天翔笑了,可似乎并不满意马全明的说法,眼光自然移到了王涛脸上,直直地看着他,却笑着不说话。
“呵呵,齐书记点将点到我这里了,我自然不敢怠慢,也说说我的想法,也许不成熟,只是初步的设想。”王涛看着齐天翔望向自己的眼神,知道需要自己表态的时候了,但心中却有些微微的不快。城建规划的问題,却从总工会开始绕起,齐书记这明显有冷落和打压自己的意思,而且这原本就是自己分内的工作,抽个时间找自己说一下就可以了,非要大费周章地开什么现场会,而且拉來了劳保和工会的两位与自己同级的领导,明摆着是给自己脸色看。对齐天翔他不是很熟,只知道是个狠角色,现在看來也不过就是个弄权的官场高手罢了。因此尽可能放缓了语调,尽量平和地呵呵笑着说,但还是明显可以听出话中的不满,“其实我的意见与汪总的想法大致相同,这样的老旧小区沒有什么存在下去的必要,拆了建成公共绿地也沒有什么不好,起码可以使周边的环境得以改善。”
“如果仅仅是拆房子,或者单纯地补贴和救助,我有必要将几位召集在这里吗,又是城建规划,又是劳动和社会保障,再加上总工会,几位市领导都很闲吗,就沒有别的什么事情要干吗,”齐天翔听出了王涛话里的不满,也能从他的神情中感觉到他想到了别处,甚至还有自己有意冷落他和弄权的想法也不是沒有,但此刻齐天翔不愿跟他较劲,更不愿在这件事上与他纠缠。如果说朱林和马全明的表态有自保的成分,哪王涛的话语就是明显的敷衍,齐天翔很反感这些,尤其是权势部门的盛气凌人,语气中已经明显有些不快,严肃地说:“为什么让大家到这里看,为什么可以让大家看已经翻盖好的厨房,难道仅仅就是让大家來看看,來看看这房子怎么扒,公园怎么见吗,”
看着几位都不再说话,尤其是王涛的脸色变得阴沉,齐天翔就缓和了一些语气说:“这些住在棚户区的职工和家属有多少,全市还有多少这样的使用公共水龙头和公共厕所的居民区,他们是不是有能力乔迁新居,能不能承担日益高涨的商品房价格,我们可不可以在现有基础上适当改善一下他们的居住和生活条件,这是不是比动辄拆房子更有意义,”
说着话,齐天翔不再理会几位市领导的感觉,就直直地望着汪宝坤说:“让你过來就是想让你给出出主意,不是让你來拆房子,建公园的。”
“齐书记的意思我好想明白了一些。”汪宝坤似乎明白了齐天翔的意图,祥装恍然大悟地说:“是不是在现有住房格局的基础上,就像刚才那位大姐家一样,进行一些必要的改造。如果条件适合的话,将小区里的住户适当迁出一部分,这样只需要很少一些周转用房,就可以既解决了部分居民乔迁新居的问題,又解决了原有小区居民扩大住房面积,改善生活条件的目的。”
“到底的企业家,思路清晰,看问題也独辟蹊径。”齐天翔笑着对几位夸奖着汪宝坤,接着说:“请你过來,就是想到了你以往采取的以房换房的方式很有想法,也很解决困难职工的实际问題。想请你测算一下,如果这样简单改造的想法可行的话,需要动迁多少户,需要投入多大的改造资金,政府和企业共同主导的话,大概可以采取一种什么方式。”
“单纯改造这样一个平房院,大概有个二三十套廉住房就可以解决问題了,这里的住户扩大面积或进行改造,大概每户需要花费五六万块钱。我刚才看了一下,政府出面改造这样一个小区,大概需要二百多万块钱,如果是公司商业投入运作的话,不怕您不爱听,估计愿意参与的公司不会多,更不会很积极。”汪宝坤掰着手指给齐天翔仔细算着,看向齐天翔的目光也十分真诚,“就像刚才您夸奖我的话,如果市委市政府需要,本公司倒是愿意拿出这部分钱,把这件事做起來,算是对社会的回报吧,这本身也是我们企业家的责任嘛,”
“这话我爱听,也知道你汪总有这个觉悟,这点我相信,但做企业不是做公益,更不是做慈善,有利润可持续才是企业发展之道,再者说企业有利润,城市才能有税收,才能办更多的事,这是相辅相成的事情,缺一不可。”齐天翔很佩服汪宝坤的精明,也对他敏感的反应和应对感慨,就正色道:“就像你刚才算到的,这样一个小区改造,企业可能赔钱,而且政府也要拿出一部分资金,加上对企业的税收减免,不但企业难以承受,市政府也难以做更多的事情。你刚才算账,只算了改造的部分,这样企业是不挣钱。如果算上廉住房配建,是不是就可以持平并略有盈余,如果再算上中心城区环境改造和地产升值,效益是不是就可以预期了。一个平房院微不足道,整个东城区呢,全市四个中心区呢,”
话不在多,几句话的点拨,汪宝坤的眼睛就亮了起來,难掩心中的兴奋,更知道这样的工程做下來,会是一个什么局面,又会是一种什么效益。
齐天翔制止了汪宝坤想要表白的话,目光投向了几位市领导,缓缓地说:“这账不怕算,我这样的算法是不是能够解决各位一些实际的问題,”
“我还真是沒有齐书记悟的深,想得透,刚才还有些误解您的意思了,真是不好意思。”王涛呵呵干笑着望着齐天翔,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其实刚才齐天翔与汪宝坤的对话一开始,他就想到了齐天翔的真实用意,不禁对齐天翔的想法和眼光独到叫好,也有些懊悔自己的不满情绪被齐天翔察觉了出來,因此话语里也就有了明显的讨好意味:“齐书记毕竟是总负责,考虑问題的角度就是全面,既考虑到了城市的发展和繁荣,还顾及到了市政府财政的实际情况,同时更把低收入群体的住房改善和具体承受能力,都通盘考虑到了,真是下棋看三步,高手啊,”
“误解沒关系,想不到一起也好办,咱们老伙计之间有的是时间沟通和交流,总能找到契合点的。别的不说,就刚才王市长对棋局的高论,就可以听出也是博弈高手,哪一天咱们抽时间纹坪论道,好好切磋切磋。”听着王涛的解释,齐天翔呵呵笑着岔开了话題,原本就不愿过多纠缠这些,既然王涛有和解的意图,就势和缓一下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齐天翔呵呵笑着对王涛说着,随即就转换了角度,淡淡地说:“不瞒各位,刚才请大家看到的厨房,是我姐姐的,昨天请了几个老伙计帮忙给翻盖的,也是在干活的时候,师傅们的想法启发了我的思考,也是沒有完全想清楚,想抽空再做些调查,再做些完善,还是拜方局长手下所赐,把这些想法给无意中挑明了。索性就请各位过來看看,集思广益,共同给我姐姐这样下岗失业,家庭收入低微,居住条件简陋,给这样的家庭一些温暖,一些可以承受的改变,这就是我的想法。”
齐天翔慢慢地说着,看着各位异样的眼神,以及肃然的神情,继续说道:“请大家到这里來,就是要发挥城建规划的主体作用,在社会保障、职工权益保护等部门的共同协作下,共同规划出一个多方都可以接受的方法,并作为改善民生的一个方面,实实在在的为低收入困难群体做些事情。”
“既然请大家來,就算是把想法跟大家交交底,也请各位从各自的职能入手,对全市的情况进行一次全面的摸排,尽快拿出各自的解决方案來,咱们再进行综合,形成一个可以操作的方案。”
说完了这些,看到几位都沒有表示反对,就温和地笑着说:“既然大家都沒有反对意见,这任务就算正式下达了,什么时间拿出规划和方案,我不再催促,就看做是对市委和我工作的一种态度吧,”说着话,看了一眼手表,简短地结束了现场会:“如果沒有别的什么事,就到这里吧,”
望着几位市领导转身离去,齐天翔对汪宝坤说道:“你的调查要先走一步,回头我再找你细谈。”
望着汪宝坤满意地转身离去,齐天翔才转向方振全,严厉地说:“你也等的时间不短了,现在就到你的一亩三分地看看吧,”
说着话,齐天翔也不管方振全的反应,迈步走出了平房院,向着自己的专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