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东西,急的你这样。”林东生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中厚厚的纸张,故作轻松地笑着,“电话里十万火急的样子,让你天翔同志这么着急的时候,我可是见到的不多啊!身体怎么样?还说这两天抽空到医院看看你的,谁知道倒是让你先来看我了。”
“我的身体没关系,本就没有什么事,不敢劳烦您挂记”齐天翔客气地笑着回应,随即严肃地说道:“的确不是小事,不然也不敢打扰你。这是近半年来河州重机集团,以及下属几个重要公司的银行资金流水明细,可能还不是很全,但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林东生听到河州重机集团的名字,心中隐隐有些不快,也有些反感,总觉得有人在拿河州重机集团的事做文章,不说别有用心,目的不是很纯。可看着齐天翔真挚的眼神中的焦急,又不好发作,只能淡淡地说:“说说,都有些什么严重的问题。”
“林省长,您别多心,我没有别的意思。”齐天翔看出了林东生的不快,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可事态严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耐心地解释,可却怎么也难以平和下来,“从这些资金流水可以初步看出来,河州重机集团已经存在着严重的资金断裂隐忧,这里显示的应收账款就有七十多亿之多,估计资金缺口保守的说,在百亿之上。”
“什么意思?你是说现在河州重机出的多进的少,已经没有钱流转了?”林东生不解地抬起头,伸手摘掉老花镜,睁大了眼睛看着齐天翔,费解地问:“为什么会这样?这说明了什么问题?”
“说明河州重机集团资金出现了严重的困难,如果银行贷款到期,就可能引发大的资金恐慌,轻则影响河州重机集团的生产和资金使用,重则可能引起上市公司股价的巨大波动和人心的不安,从而带来更为严重的连锁反应。”齐天翔沉吟地斟酌着语气和用词,尽量显得平和,免得让林东生不快。
“你也不要遮遮掩掩的,有什么说什么,不要顾忌我怎么想,怎么看。”林东生正色地看着齐天翔,眼神中充满着矛盾,既有对事情的不解和焦急,也有对齐天翔的歉疚,还有对有人借河州重机集团说事的不快,“先把所有的事情放下,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有什么说什么。”
“这些流水都是从各银行复制回来的,还有从其他渠道得来的,不一定很全,经过分析和判断可以看出,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河州重机集团和相关二级公司,大量的资金被划拨了出去。同时,大量的应收账款,严重超期却没有回收,这一出一进之间,河州重机集团的资金就大量游弋在管控范围之外。”齐天翔话语渐渐凝重,似乎有着深深的忧虑,“而从几大国有和股份制银行的反馈看,河州重机集团经常账目下的中长期贷款,初步估计有几百亿之多,一旦国家收紧银根或银行收款,后果不可想象,一根稻草压死一头骆驼的悲剧不是不可能发生。”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种低级的失误怎么出现在这样大型的企业里的。”林东生有些激动地站起来,伸手示意齐天翔到沙发上坐,“我也是做企业出身,企业的资金流是正常生产的基本保障,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要么说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呢!”齐天翔故作轻松地看着林东生,看得出他已经对自己没有了敌对和怀疑的神情,说放肆地调侃道:“说您那是老黄历您一定不高兴,可现代企业是要么为银行打工,要么让银行为企业打工,分寸就在现金流的使用和调配上面。”
“说来听听,今天就听听你这个大博士给我补补现代企业制度这堂课。”林东生也明白齐天翔轻松话语的意味,既是缓解紧张的气氛,也是为下来所说的严肃话题做有效的缓冲或铺垫,因此也笑着调侃道:“坐下来慢慢说。”
“哪我就抖抖精神,看看能不能给我们省长讲明白现代企业中的资金和财务运作问题。”齐天翔看林东生坐下后,才慢慢坐下,接过林东生递来的烟,想了想后说:“现代企业都是以营销为先导的企业类型,生产和仓储都是为营销服务,企业管理也是围绕着营销进行,不盲目生产,不储备物资,也不积压产品,一切都以订单或营销情况确定。资金和财务流动完全是围绕在营销周围,有订单就准备资金和物资,进行生产组织,然后就把产品交付客户,回收现金入账。资金可以是自有资金,也可以是银行短期贷款,业务完成还给银行贷款,利润部分或存银行生息,或进行投资运作。”齐天翔看看林东生的反应,兴致很高地接着说:“有时候说简单一点,现代企业就是高端写字楼里的一间公司,没有厂房,没有生产设备,没有工人,甚至没有资金,有的就是专利技术和科技成果,或者营销渠道和订单,生产产品可以找工厂代工,资金可以找银行短贷或短期融资,只要保证产品研发或营销渠道的维护,以及做好后续服务就是了。这就是给银行打工和雇银行打工的区别。”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听你这么一讲我们以前做企业都是瞎干,倒不如现在这种倒买倒卖的所谓现代了,不过是新瓶装旧酒罢了。”林东生听齐天翔说完,眼前一亮,很想赞扬几句,可还是夹枪带棒地讥讽道:“没有构建社会责任,不承担社会分工,只是挣钱了就是东拼西凑地加工,不挣钱了拍屁股走人,有良心了照章纳税,无良的偷税漏税,有利的领域一窝蜂地上,炒作也好,资本运作也好,都是为利而来。说简单点是制度优势,说重点就是多了一层盘剥着。再者说,大型装备制造业也可以这样短平快地挣快钱吗?精密和关乎国家安全的生产和建设,也能这样简单和草率吗?社会秩序谁来维护?人民生活稳定谁来参与?这样的现代制度不要也罢!”
“您的话才是让人醍醐灌顶啊!”齐天翔不由钦佩地望着林东生,感慨地说:“可惜很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认为只要挣钱就是最大的贡献,能带来效益就可以不管不顾,甚至不惜铤而走险,这样的糊涂认识,再加上别有用心的目的,企业怎能不出问题。”
“哦,说来听听。”林东生知道齐天翔就要进入实质性主题了,温和地鼓励着:“慢慢说,说细。”
“河州重机集团的现金流问题,基本存在这么几个问题,一个是对上游供应链上的企业,以资金扶持或支持实现参股控股,对下游销售端采取铺货或资金投入,达到建立或控制渠道的效果,重机集团的很多加盟和控股企业都是这样联络进来的。这是企业经营理念方面的问题,优劣可以争议但无可非议。”
齐天翔慢慢说着,尽量和缓地描述事实,不掺杂个人情绪,“另一种是资本投资类型的,由于河州重机是我省和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大型重点企业,也是各大银行竞相追逐的优质大客户,银行贷款和授信都优先照顾,中长期贷款更是重点倾斜,不但没有上浮利率,甚至可以进行利率议价。企业就可以从银行拿到优质中长期贷款,投放到下属或相关企业,收取高于银行利率的利息。这一降一升之间,企业就得到了可观的利差收入。这也是很多优秀大企业通常的做法。”
“还有一种是大型企业集团,利用很容易得到的贷款,进行扩张或投资,以获得更大的经营收益,这样的扩张几年来在大企业间很是普遍,既扩大了企业的经营范围,也做大了企业的规模,是企业和当地政府都乐见的现实。”齐天翔细致地分析着,“由于竞相投入,没有专业的投资人员和专业机构参与,企业的投资往往是负责人的兴趣或政府主导的结果,对位价格和价值都严重背离,尤其是有几家竞争对手的时候,投资就有些盲目或急躁。正常的投资需要一定的资金沉淀期,才能产生可能的回报,而企业需要不断的调集资金,补充投资并填补银行到期贷款。这也是企业资金链紧张的原因之一,也是需要通过评估改善的问题。”
“你慢慢说,不着急,今天下午的时间属于你天翔,谁也不会来打扰。”说着话,林东生随手按了下沙发上的红色按钮,对匆匆走进来的秘书小李低声耳语了几句,然后拿起齐天翔的茶杯,走到饮水机边蓄满水,轻轻放回齐天翔面前,温煦地开着玩笑说:“今天就把问题摆透,把解决办法找到,不然咱们俩谁也不能下班。”
“那我得多说一会,还能顺便在省长这儿混顿酒饭。”齐天翔伸手护了下茶杯,以示感谢,呵呵轻笑回应着。
“想得美,我的酒饭是那么好混的。”林东生祥装不满地虎着脸,微微笑着,心里很满意齐天翔的机智和诙谐,抬手示意齐天翔继续说。
“以上几种是企业经营过程中的资金使用情况,虽不正常,可也可以理解。”齐天翔慢慢开始了实质的揭示,“还有几种情况就不正常了,一个是资金体外循环投资获利,具体办法就是应收账款不是规范地入账,而是列入其他项目,在二级或加盟企业间循环,以各种名目变收入为投入,获取利差或投资收益,收益却没有进入集团,而是进入企业小金库,或干脆进入个人腰包。这样的方法比较隐秘,方式也很多,除了现金流以外,还有承兑汇票、商业担保、联保等方式,简单地说就是以企业和银行两种渠道,将应收账款以不同方式滞收或不收。”
看着林东生的神情渐渐严峻起来,脸色已经慢慢涨红,齐天翔更为谨慎地说:“还有一种是销售收入抵扣物资冲账,这主要集中在供销部门。由于集团分支庞杂,连带或关联企业众多,期间的资金和物资流通很频繁,这就给某些部门或个人带来了获利的机会,应收货款以不同名目变为物资,可以是本企业的产品和原材料,也可以是其他相关企业的物资或原材料,现金变成了物资,就重新进入了生产和销售环节,可销售利润却是不计入集团利润的,滞后的资金经过一次或几次如此循环后,最后归人集团账目时可能已是很久以后。”
“这样的比例有多大?也就是说有多严重?”林东生忍不住打断了齐天翔的叙述,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不由将心中的疑问表露了出来,但很快就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尤其是在职务和年龄都不如自己的齐天翔面前,不仅有失礼貌,也有些不够冷静和沉稳,于是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尽力平缓地强调说:“你接着说,说细,说全。”
“还有一种就更简单和明确了,那就是集团或二级企业的供应和销售两个环节,部分工作人员多付预付款,以及应收账款不收或缓收,以此从相关企业获取不菲的回报和好处。”
齐天翔剪断截说,知道林东生已经没有耐心听他细致地说下去了,正如自己在医院听说这件事后,急如星火地打电话向郑明汇报,自己的涵养和修为自然不如林东生,但即便是林东生这样沉稳的做派,能够淡然也难。
“后面这几种情况比较普遍,初步分析要在所有应收占款的三分之一多一些,其他情况占款可能也要有三分之一多一些。”齐天翔正视着林东生,老老实实地说着,尽力掩饰着占款的比例,可还是没法缩减的更小。”
“还有哪将近三分之一呢?到哪里去了?”林东生眼睛里蕴含着怒火,严厉地盯住齐天翔的眼睛,似乎是他拿走了哪些钱,似乎在他眼中能够找到答案。
“哪三分之一只有周魏二位能够说得清楚了。”齐天翔苦笑着顾左右而言他,他知道林东生明白这话所指,也清楚这样的盖子揭开会是什么样子,不由感慨地补充道:“或许还有人知道钱的去向。”
“别打马虎眼,简单说说我能够听的细节。”林东生明白齐天翔所说,可却是误会了齐天翔含蓄话语的意思,认为是不便告知具体内容,心中不由有些上火,既然不便告知,哪还说来干什么,因此说出来的话就带着火气,也有些硬硬的,“如果不便说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