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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章 霸王别姬下(第1页)

赵冠侯带着毓卿走进居任堂时,徐菊人已经先来一步,他与袁慰亭换贴兄弟,虽然洪宪帝制之后,未予其实职,只给嵩山四友虚名以待。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袁家相请,多半就是请其主持分家大局,就不能推拒。

屈廷桂以及京城里几位名医外加一位普鲁士医生都在楼下,赵冠侯进来先与几人见礼,随后就问道:“姐夫情形怎么样?”

“我们……已经尽力了。”屈廷桂满脸无奈“医道有限,难挽大局,中毒已深,纵然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

“中毒?什么毒?”毓卿对于袁慰亭本有着许多不满,但是其维护尊卑体制之心,却格外热忱。听到中毒,登时立起了眉毛,毒杀至尊,等于公开破坏君臣体制,以臣弑君,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屈廷桂连忙解释道:“不是格格想的那样,我说的是尿毒。陛下的肾脏出了问题,排尿不便,又没有手术引导,小解解不下来,尿毒入体,人已经没救。你们赶来的很及时,趁着明白,还能交代几句。”

袁寒云这时已经携小桃红赶来,随即来的是三子良云,其余子女也陆续而到。见了赵冠侯在此,大家表情不一,袁克云面带怒色,袁寒云却带着小桃红过来磕头喊师父。赵冠侯小声道:“现在这个时候,大家不要再讲俗礼,你们也别难过,一切总有解决的办法,事还没到不可解的地步。”

楼梯响动中,徐菊人已经走下来,朝赵冠侯招呼“容庵请你上去。他现在精神还好,你们正好聊几句。也算是最后一程了,怎么也该送送他。”

二楼上,香烟缭绕,房间了放了不少熏香,让气味变的不那么难闻。已经浮肿严重的袁慰亭,一身冠袍带履,依旧是帝王装束。人坐在龙椅上,实际已经动弹不了,神智依旧清醒,就是说话没有什么力气。

身边并没有侍从女官,也没有妃嫔侍奉,此时的他,确实可以算做孤家寡人。曾经的威严与神采,为病魔侵袭,所剩无几,一代枭雄,正像他的衣冠一样,大踏步走向消亡。

“冠侯……你来了?金英给你拍电报的时候,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还记恨着我或是老大,不肯来。你来了,这就好。咱们终归还是一家人,不管怎么打,怎么闹,也是拆不散分不开的实在亲戚。往前坐一点,让我看清楚着些,眼睛不行了,离远了,看不见。看一眼少一眼,最后剩的几个自己人,都得看看,才能放心的走。”

赵冠侯向前挪了挪椅子,安慰道:“姐夫,你也别想太多。洋人的医学很发达,做个手术,病很快就能好。我这次来的时候,路过五芳斋,给姐夫捎了点粽子过来。”

翠绿的粽叶上,水珠已经不见了,不过颜色依旧鲜艳。雪白的糯米从粽叶的缝隙间露出来,散发出清新的米香。袁慰亭苦笑道:“粽子啊……吃不上了。我的饭量最大,要是吃这种东西,一顿可以吃十几个,可是现在……不成了。外面都说我吃不上今年的粽子,现在,我看见它,也算是吃过了,这个说道,终归是给他破了。冠侯,我谢谢你,到现在了,还能顾全着我的体面。”

他挥挥手“你不用糊弄我,我虽然糊涂过,好在临了,脑子清醒了,真话假话,还听的出来。我袁家出仕之人,都逃不过这个大限,我原本想靠着称帝,把这一关冲过去,没想到,却正应了那句话,自取灭亡。”

袁慰亭咳嗽两声“我干了很多糊涂事,比如把元宵改做汤圆,现在想想,简直可笑。区区一个口彩,又哪能决定的了胜负。身为至尊,连个元宵都容不下,又怎么装的下天下。错了,我从一开始,就比不上拿皇,却还想要学习他,今天这个结果,是注定的。”

“姐夫,别想太多,先养病要紧。外面的事,自有下面的人去处理,总是可以挽回。”

袁慰亭费力的点点头“当然……只要我一死,就一切都好了。罪魁祸首是我,我一去,这天下就能安定。给你发电报,是金英的主意,我不支持。你在山东抵抗扶桑,功在社稷,民心所向。如果跟我这个国贼掺和到一起,被有心人利用,你的名声,会受损害。”

“名声?随他去吧。如果人连恩情都不念,那就不配做人,连人都不配做,又何谈名声二字?姐夫,我不出兵,不是要跟你闹什么意气,而是真的不能出。我一出兵,就连个退身余地都没了,连我都倒了,您说说,将来又靠谁保着养寿园?人心,不在我们这一边,打下去,也是没用的。可身为北洋一员,我从没忘过小站投军,也没忘过姐夫提携栽培之恩。人生在世,要对的起自己的良心,京城我必须来,该见您,也得见。至于外间怎么说,我不在乎。”

袁慰亭喘了半天粗气,才道:“我半生戎马,识人无数,自负识人。可是临到最后,一个一个都叛了我,反倒是我用心提防的,才是忠良。我身边的忠臣,只有一男一女,江宁周氏,山东冠侯,只有你们两个,才是我的忠臣。余者,皆是逆贼,皆可杀之!”

过了片刻,他的目光渐渐变得亮起来,声音也渐渐变亮。“冠侯,你说一说,我待北洋众将如何?”

“天高地厚。若非姐夫知人善任,团体里一大半的人,绝不会走到今天的位置。以我为例,没有姐夫提携,现在能当个团长就是造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在枪子之下。所以没姐夫,就没有团体里这些人。”

“那我的才干,你怎么看?”

“姐夫才干,胜我十倍。如果我在姐夫的位置上,国家不会有今天的成绩。姐夫在我的位置上,山东会比我制下为好。”

袁慰亭摇摇头“这话倒也未必。你的山东,是以天下之利而养一省,一如毒瘤。山东越好,天下越穷,如果我在山东任上,百姓生计肯定大不如现在。但是全国的局势,肯定比现在为好。咱们两人,一个打是小算盘,一个打的是大算盘,注定不一样的。”

“姐夫所言极是。您这一家之主,想的是整个天下,我这山东督军,想的是自己这一小块地盘。大家算盘不一样,格局上,我就先弱了一筹。”

袁慰亭的面部肌肉抽动一下,似乎是想笑,但最终没笑出来。

“说到格局,我真要说一句,你不如我。袁某一生,向不服人,做小官时想当大官,做了督抚,就想做皇帝。我的心里,从来就没有知足两字,你,就是太容易知足了。知足常乐,这也不能算过错,可我不想庸碌而过。自从你送我那本拿破仑传,我反复读过错次,两相比较,自认我也未必输给拿皇。他对国家有功,我经略高丽,编练新军,剿办拳匪,于国家可算功勋彪炳,拿皇可以加冕,我为何不能过一过皇帝瘾?金室起家,不过塞外一酋长,亦可为人王地主。我出身仕宦之家,比他的出身尊贵的多,做皇帝,天经地义。直到今日,我亦不悔!我如果注定活不到六十岁,也想要死的轰轰烈烈,而非庸碌一生。如今,整个中国都因我而震动,死的也算值得。所遗憾者,上天不肯给我时间,若是君宪制成,各省归心,十年生聚十年修养,二十年后,我中华何愁不成东方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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