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城内已经进入战备状态,生活物资实行配给制,对于居住于青岛的普鲁士侨民实行了总动员。适龄男性公民,都被征发到军队,女性也要承担战争准备工作。曾经的度假胜地,现在变成了一座大兵营,整个城市都在为战争做准备。
相比起普鲁士人,华人倒是不用受兵役之苦。这并非源自善心,而是普鲁士人对国人的蔑视,认定华人远比自己国人羸弱,当兵非但起不到作用,相反倒是累赘。当然,华人不承担兵役的代价,就是承担高出平时几倍的赋税,同时还要被强征为苦役,从事物资输送工作。
反倒是那干前金遗老,靠着庞大的资金,依旧可以保持体面生活,同时不需要承担作战任务。自共合建立后,大批前金遗臣躲在青岛吟诗唱和,顺带对共合正府进行批判,怀念前朝吸血割肉,作威作福的大好时光。这干老臣学八股,讲忠义,在租界吃普鲁士大米,就可以算做不食周粟,无亏臣节。
能躲到这里的人,全都有钱,普鲁士当局,对于这些富翁也极为欢迎,至少对他们的家产是很欢迎的。一些普鲁士官员也与这干遗老打的火热,两下里颇有些交情。
可是随着青岛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这些遗老也没了聚会酬酢的心思。刀枪无眼,枪子认不出谁是总督,谁是宗室。一些老人,已经想着要搬离山东,到津门去住。可是宗室基金里的钱提不出来,旅费又成问题。风雨未来,人心思动,青岛城内的华人正陷入一派莫名的骚动之中。
张人骏这位前金时代的两江总督,在任上很发了一笔财,在青岛算是生活的很好的那一批人,位列青岛十老之内。他是带过兵的,也经过战事,虽然战火临近,但他比起普通人更为沉稳,每天照样舞剑吟诗,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最近又迷上了练气功,请了不少练气大师到家里传授自己吐纳之道,彻底不问世事。
他给家人下过严令,自己吐纳时严禁打扰,家里也没人敢去触霉头。可是今天,来的客人身份太过特殊,家人不得不硬着头皮把张人骏从神游万里的状态唤醒,请到密室见客。
客人是个五十出头的老者,打扮的很是斯文,举止间也透着学者气息。张人骏与他颇为相熟,见面先是一愣,随后是一喜。
“大岛君?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到青岛来。在江宁时,多亏大岛君帮助解决中国扶桑两国公民纠纷,我才能在江宁维持住局面。后来葛明军兴,我与大岛兄音讯隔绝,不想今日竟能重会,这可真是缘法。”
“安圃兄客气。阁下于江宁理政之时,就表现出非同一般的才干,我也由衷钦佩。正因为阁下是中国少有的开化干练之俊杰,我才将安圃兄引为知己。这次我冒险到青岛来,也是为了这份交情,特来救你的。”
张人骏一愣“救我?大岛君,你我都是这把年纪的人,就不要用三国演义中那些惊人之语来欺人了。难不成,我一个退归林下之人,还能有什么不测之祸?”
名为大岛勇的扶桑老人面色十分严肃“安圃兄,你现在不问世事,对于外界的情况缺乏了解。国际的形势,已经去前金时代不同了,泰西列强之间,正要发生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我国也将参与其中,对普鲁士宣战!青岛,就是交战的区域。”
张人骏点点头“这我是知道的,可是这是你们两国撕杀,与我无干。我只是寄居于青岛,不会参加战争。”
“安圃兄,话不能这么说。你是带过兵的人,应该知道战争的残酷性,我虽然是扶桑人,但不会为本国军人开脱。军人,天生就是食人的野兽。到了战场,等于野兽摆脱束缚,想让它们不伤害无辜,是不可能的事。这场战争,如果仅限于普鲁士与扶桑之间,或可不涉及于无辜。可是一旦山东卷入其中,山东九州十府的居民,都要受战活波及,没人能独善其身。安圃兄,也只是其中之一。”
见张人骏的神色凝重起来,大岛勇心头得意,继续道:“当然,贵我两国同文同种,如果可以的话,没人愿意自相残杀。这个世界上的黄种人应该联合起来,与白种人战斗到底。我们同为黄种人,不应该内耗。可是赵冠侯,却背弃了自己的民族,与白种人同流合污,选择和普鲁士人合作。这一决定,不但毁灭了自己的未来,也把山东全省推入深渊。安圃兄曾经做过山东藩司,山东居民也是你的子民,你难道忍心,看着这些无辜者沉沦于战火么?”
“大岛君,你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老朽已经是退隐之人,无职无权,不管对于赵冠侯有什么意见,也很难对他施以影响。”
大岛勇摇摇头“此言差矣。安圃兄虽然致仕,但威望未衰,只要你出面组建新正府,军政两界,士绅贤达,都会有人支持。即使是山东省议会里,一样有大批议员愿意拥护安圃兄出来,担任新的山东督军。山东需要秩序,尤其是战争之后,无序的社会对居民的损害是显而易见的。如果安圃兄出面,以你的号召力,维持山东社会治安,不但可以确保自身安全,也能为百姓,做一点实事。这何乐而不为?”
“青岛的秩序,普鲁士人或扶桑人都可以维持。如果需要中国人,山东省正府里,能担任这一职务的人也很多。即使青岛的一干老臣,出面维持青岛一地秩序者也大有人在,何必非要为难我一个退隐之人?”
“不,我说的不是青岛秩序,而是整个山东。”大岛勇目光灼灼“长期以来,山东的利益为白种人所把持。掠夺我们宝贵的战略资源,充实自身的力量。这是对黄种人的野蛮侵夺,绝对不能容忍!这次帝国出兵,目标是收回山东全省的利益,把白种人从我们手中掠夺走的宝贵财富,夺回来。黄种人的财富,永远只属于黄种人,甘心为白种人充当走狗的傀儡,不能再窃居高位。只要安圃兄出面,我们会支持阁下成为新任山东督军。”
张人骏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热情“新任山东督军?此事关系重大,不能儿戏。这是大岛兄的意见,还是贵国军方的意见?成功率,又有多少?我们不说山东,只说青岛,普鲁士人在这里修要塞,号称金城汤池,也不是好对付的。”
“哈哈,安圃兄是在担心?大可不必,虽然共合取代前金,但这不代表前金时代的督抚,不能转任督军。比如汤乡铭,再比如陆干卿。你的才干比他们强出十倍,背后又有帝国的支持,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支持阁下出任新的山东督军,这一提议,已经获得军方的认可。只要安圃兄愿意合作,很快,您就可以回到济南,欣赏珍珠泉的美景了。”
大岛勇又看看四周“至于青岛问题,无须担心。普鲁士不管把青岛修建的如何坚固,都需要有士兵守卫。可是普鲁士的部队太少了,不足三千人的陆战队,怎么可能抵挡帝国勇士的脚步?帝国有充分的信心,解决这些白皮猪。”
张人骏长出一口气,忽然向着身后道:“我觉得,现在可以出来,跟大岛先生见面了。”
密室的书架忽然向旁移开,露出里面黑色的出口。大岛勇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高大威猛的老人,提着一口雪亮钢刀,自出口里走出。在他身后,则是两个持枪的年轻人,手枪对准大岛勇的胸口。
大岛勇看向张人骏,后者冷笑一声,脸色变的格外难看。
“大岛君,从私人感情上,我这么做,确实有出卖朋友的嫌疑。可是从公事上,张某问心无愧。老朽不敢以清官能吏自居,但却也不会做投奔外敌,出卖祖国的叛徒!区区扶桑,想要鲸吞我中华,不自量力!现在,这件事归山东真正的主人负责,与我无关。”
那名高大的老者手指在刀脊上一弹,“我姓王,在前金时代保过镖,江湖上的朋友,叫我大刀王五。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身份,山东警卫营武术教官,王正谊。”
大岛勇并没有做无谓的抵抗,这种时候以武力抗衡,跟送死没什么区别。他所带来的随从并没能做出有效应对,也都被张府的下人制住。大岛勇心知,自己这些手下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情报人员,不是普通护院武师所能抗衡。也就是说,张府这些下人,实际也是受过训练的职业战士。这不可能是武师,那又是什么人?他们在青岛的目的,又是什么?
张人骏等制住了大岛,才对王五道:“冠侯神机妙算,果然算到了这一步。我想扶桑人未必只来我的府上,其他人的府邸,说不定也有扶桑人登门。人心难测,各位弟兄可要小心。”
王五爽朗一笑“张大人放心吧,他们的情况与您不同,您和冠侯是兄弟,所以格外优待。其他人的家眷,还都在我们手里控制着,家里也都被埋了炸蛋,除非是想要同归于尽,否则谁敢反水?对付扶桑人,不过是小把戏,真正的重头戏,在后头。”
张人骏点点头“是啊,毕竟扶桑人跟你们一样,都是隐匿形迹,武力不强。守军兵力远在你们警卫营之上,如果公开对抗,恐怕众寡不敌,千万要小心……这青岛是咱中国人的天下,也是时候该回来了。等到你们收复失地,重整山河,我也该搬到济南去。老了,不中用了,没本事为冠侯分忧,只能略尽绵薄之力,让普鲁士人知道知道,中国人,不好欺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