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阁老大半生宦海沉浮,多少政治风浪都过来了,碰上送孙女入宫这等小事,原本还在为人选发愁,见到周震便有了主意。
他言语间稍稍透露此意,便教周震觉察,心中不快,当即告辞而出,带着妻女回家。
周夫人原还准备多留一时,前院书房的丫环来传话,说是周震要回家,一路坐上马车还有些惊讶:“母亲留饭,老爷怎的现在就要回家?”
周震淡淡道:“再不回家,闺女都要被人给算计了!”
周夫人还不明白,嗔怪道:“老爷这话说的,谁能来算计咱们闺女?!”话一出口才想起虞老夫人之语,顿时也有些不确定了:“……不会吧?” 过得两日,刘侍郎上门拜访,两连襟多年未见,刘侍郎又向来口才不错,与周震在席间谈到高兴处,便道:“我这里有一桩天大的好事要跟妹夫分说。”觑着周震神色,见他似乎没听懂,便小声道:“陛下登基之后,各家都有送女入宫的想法,我观咱们阿琪俏丽可人,是个有大福气的,鸿儿又在安北平乱,若是阿琪能入宫为妃,一则岳父定然会对她多番照应,就算是瞧在岳父面上,陛下也会优待阿琪;
二则兄妹俩守望相助,于家族也是极大的助益。可惜我并无女儿,不然这等好事也不必来告诉妹夫,自己早早就办了!”这话确乃刘侍郎的心声。
他多年在侍郎的位子上不曾挪动分毫,政治上毫无建树,确有靠裙带关系往上爬的意思,只可惜庶出的女儿被刘夫人养的拿不出手,嫡妻又只育有两子,有心无力。
周震暗含讽刺:“这等好事,想来京中为官者皆有此事,又岂能轮得到我?倒是累姐夫为我费心了!”
“咱们一家子亲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妹夫不必客气!”刘侍郎还当周震同意,顿时暗松了口气:“我这也是盼着阿琪好不是?”
“姐夫若是盼着阿琪好,就回去告诉岳父回绝此事。我半生征战,周氏的门楣还用不着靠送女儿入宫来光耀。”
周震的话让刘侍郎颇有些下不来台,讪讪道:“妹夫这话说的。”心里暗骂周震不识时务,简直又臭又硬,真不知道虞阁老选中他的女儿,能有什么好结果。 刘侍郎回府去向虞阁老复命,周震则向周夫人叹息:“……非是我不通情理,阿琪是咱们的女儿,今上有多荒唐,你比我更清楚。岳父想让阿琪进宫,不过是为了巩固他的地位,竟还派了姐夫前来说服
我,便是我同意了,难道你这当娘的也会同意不成?” 周鸿在牢中之时,周夫人也曾多番哀求虞阁老救救外孙,但虞阁老都不为所动,当时周夫人走投无路,几与娘家决裂,还是后来周鸿出来之后,与外祖家来往起来,才让周夫人也娘家渐渐走的勤快起
来。 她平生唯有二子一女,皆视为命根子,周鸿出事之时虞阁老不肯出手相救,现在却又想要将她生的女儿送进宫里,之前裂痕尚未弥补,又添新怨,周夫人对虞阁老也忍不住心有恚意:“父亲当真是越老
越恋权,只盼着虞家富贵绵延,却要拿我的琪儿来填坑。”这时候再想到虞老夫人的难为之色,顿觉意有所指,竟是连母亲都来骗她,心中倍加不悦。
虞阁老听了刘侍郎回话,沉吟半晌才道:“周震也太过固执己见,纵是他在军中立了天大的功劳,不能上达天听,也是枉然。这些年多亏了我在朝中为他斡旋,不然拖欠军需一项,就够他受的。”
周震才回来没多久,周虞两家倒是有了裂痕,索性两家还有周滨与虞红烟的亲事,还能维持表面的和气。 经此一事,周震立誓要为女儿寻一门可心可意的女婿,只是他久未归京,亲朋旧识皆有疏远,门当户对的暂时还没有,这时候就觉得周琪胡闹,当初盛家的婚事很是不错,两家议亲之事周琪留书出走
,好好一门亲事给耽搁了。
家里这番动静,周琪也有只言片语入耳。她心中烦闷,欲往街上去散心,带了静月去逛街,不意马车在拐过一处巷子之时,与对面而来的马车差点相撞。
巷子大约只容一车半马车,两车马车无法并行通过,两家车夫大眼瞪小眼,都无意朝后退去,对面车夫催促周府车夫:“喂,我们已经走了一多半了,你们往后退退啊?"
前两日,周震获新帝嘉奖,下赐锦缎良田,金银珠宝若干,还获赐骠骑大将军的封号,算是犒劳他多年在军中为国尽忠之意。 周府老宅子的下人们在京中收敛多年,家主乍然归京获封,心气儿也与此前不同,见对面的马车外观普通,倒是车后跟着几名家仆,也未曾当一回事,回嘴道:“我们也走了一多半,你们能不能退退?
”
两边马车里的人同时出声:“你们往后退退!”话音才落,车内的人听到熟悉的声音,同时掀起了车帘,周琪张口便喊:“大嫂——”
姚平与徐昌一惊:“大胆,岂敢在大街上胡乱认人?”心里却也在嘀咕。
周琪忙道:“原是我认错了,瞧着这位夫人有几分面善。”
叶芷青道:“无妨,既是遇见了便是有缘,你们在这里将马车退回去,我记得巷子外间有家茶楼,与这位姑娘去喝杯茶,等你们退出来之后,再走也不迟。”
徐昌连忙阻止:“夫人,临出门之时,老爷吩咐过,一定要小的好生护送夫人出门,好生回家。”
“我不过与这姑娘说说话儿,难道她能吃了我不成?” “小的只是奉了老爷之命,夫人若是在外面耽搁了,小的回去无法与老爷交待!”徐昌侍候日久,多少也瞧出来些端倪,与其说皇帝派他来服侍皇贵妃,还不如说是让他来监视皇贵妃,不然何至于要对
她在宫外的一切行踪都要掌握,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要再三询问。 周琪见那说话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便知这是宫里的宦官。原以为叶芷青早被深锁重重宫闱,没想到还能在外面街上遇见,她有一肚皮的话要说,真见她被人守卫森严,连说句话也要被阻拦,心中顿
时不安:“我……我……”
没想到叶芷青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淡然吩咐:“怎么,我的话不作数?”
徐昌陪笑趋前:“既然夫人想歇歇脚,小的陪夫人过去,让姚平留在这里看着他们。”他伸出胳膊,弯着腰讨好的笑:“地上不平,夫人小心走路别硌着脚。”
周琪心里难受,只觉得半年未见,往日亲密无间的姑嫂竟已疏远至此,只不作声看着叶芷青随意的将手搭在那中年宦官的胳膊上,她悄悄抽开了与叶芷青交握的手,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叶芷青何等聪慧,如何看不出周琪的疏忽,只是思子心切,今日能与周琪撞上,实乃天意。几人到得茶楼,要了一间雅室,小二端了茶水点心瓜子过来,徐昌便要挨个尝过,嘴里犹在唠叨:“老爷怕外
面的东西不干净,万一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叶芷青被他唠叨个没完,心中烦躁,冷冷道:“啰嗦!吃坏了肚子我自己开方子,与你有何干?”
徐昌本意就是想搅和了叶芷青与眼前姑娘的聚会,观她面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小的只是关心夫人,并无别的意思!夫人息怒!”
周琪在旁冷眼看着,感慨万千。
叶芷青怒斥:“还不快滚?少在我面前添堵!你若是觉得来侍候我委屈,赶明儿回了你主子,换个人来侍候,省得你瞧着我不顺眼!”
徐昌见识过她对新帝的态度,有时候都要啧啧称奇,后宫多少女人排着队的等着新帝宠幸,哪个不比她温柔,偏偏新帝一颗心全在对他爱搭不理的皇贵妃身上,奇也怪哉。
皇贵妃有个头疼脑热,皇帝比谁都着急,略微蹙个眉也怀疑侍候的人不周到,要再三询问,真惹了这位不高兴,他回去说不定就要被罚,不但要丢了差使,往后多的是苦日子。 “小的这就滚,不碍夫人的眼,夫人慢慢聊,有事吩咐小的去跑腿!”他麻利的从雅室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