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兰台史官记载,南山寺那道雷火降下时,怀胎十三月的世子妃风南嘉,终于诞下麟儿。
先王因觉此兆不祥,便下令封禁钟楼,并命南山寺高僧于钟楼下诵经七七四十九天,以超度亡灵。
胸口那股几欲窒息的闷痛感越来越强,无数条线索串联在一起,似乎都在指向那个令他恐惧的答案。神经撕扯之间,体内气血冲撞的愈加凶猛,巫王“哇”得连喷两口黑血,昔年往事不受控制的涌入脑海。
那时,因为阿语之死,他一病不起,日日神伤,整整半载不理朝事,连彦儿都不愿相见。先王又气又无奈,起初还严厉斥责,试图激发起他的斗志,到后来,见他实在冥顽不灵,便索性不再理会他,任由他消沉萎靡。
那夜雷火降落,南山寺哀声一片,世子府却是喜气洋洋,阖府上下张灯结彩,都在庆祝世子妃诞下麟儿。他一怒之下,挥剑斩落了府中所有喜庆物件,并严禁下人们以“世子妃”称呼那个女人。即使先王派人连连催促,他也不肯入宫去看那女人和孩子一眼。
等半年之后他终于从颓废和悲伤中醒悟,彦儿已由府中乳娘抚养至半岁,可能因为是个不足月的产儿,无论乳娘如何努力喂哺,那幼儿依旧羸弱的厉害。他本下定了决心,继位后,要摒弃万难,立彦儿为世子。可先王临终之后,却用一道密旨,断绝了他所有念想。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先王为了永绝后患,竟以彦儿体内的血牵涉夭黛之毒为由,将他囚禁西苑,并命太祝令每隔一月验一次血,若发现彦儿血脉有异动,立刻处死。他既愤恨又不甘,继位之后,便以南山寺那道不祥的雷火为由,不许司礼提及世子生辰之事。
也正是那时,江湖上疯传九州各国听闻阿语死后,尚有凤神血脉在世,纷纷花重金雇佣重花宫与幽怨谷的杀手,欲入沧溟刺杀凤神血脉。几乎快被仇恨吞噬掉理智的他,为了报复,故意让暗血阁散播世子即是凤神血脉的消息,让那个女人的孩子为彦儿做挡箭牌。
他恨了这么多年,念了这么多年,辛苦筹谋了这么多年,现在却有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错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生平第一次,像一个懦夫一样,不敢去面对那个残酷的真相。
碧城眼眶红得愈发厉害,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王后很快便发现,奴才的父亲逃出了钟楼。她断然不可能容许一个知道她秘密的人留在世间,便派出杀手,对我们一家人穷追不舍。奴才的父亲不堪其苦,便带着家人隐姓埋名,迁居幽州一座不起眼的小镇里。我们一家人平静的生活了两年,本以为磨难总算结束了,谁知,王后还是找到了这里……她根本无需亲自动手,当地官员便心领神会。短短数日,他们伪造证据,诬陷父亲杀人,使父亲冤死狱中……”
说到最后,他已泣不成声。这些苍凉的往事,即使有一朝能够沉冤得雪,那些逝去的亲人,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四周宫人及一众妃嫔已然听得心惊胆战、震惊不已,连老练沉稳的独孤信都极为动容,云妃更是满脸泪痕,心痛如绞。唯独湘妃依旧目光清冷如初,缓缓扫过众人,及瘫软在地、惨无人色的巫后,眉尖一挑,道:“王上,事已至此,您还不愿相信么?”
这句话,如一声惊雷,乍然划过脑海。巫王悚然一惊,身体猛地晃了晃,清醒的一瞬,却是提着剑,一步步朝巫后走了过去。
青龙剑冰冷的光华瞬间逼至眼前,巫后浑身抖如筛糠,惊惧的盯着杀气腾腾的巫王,连连摇头,强笑道:“王上别信他,他是骗人的,他是骗人的……”
巫王双目散发着可怖的血光,被这连番打击折磨得浑浊不堪的眸间,陡然迸出几近绝望的悲苦之态和世上最浓烈的恨:“你、知道么?就是将你千刀万剐,都难解孤心头之恨。”
他声音很轻,却比任何一把刀都锋利无情。
巫后只觉一颗心被人活生生撕碎,不知是悲哀更多,还是恨意更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样,对她毫无半分情分和怜惜。她不禁咯咯笑了起来,满目凄凉:“你做出这幅为她痴情神伤的样子,到底要给谁看呢?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她眼里只有别人,真正爱你的人是我,是我!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我这颗心,不过是因为她践踏了你的心,让你这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和悔恨当中。你和我,其实一样的可怜。”
巫王双目骤然一缩,面露癫狂之色,从牙缝中挤出丝丝寒意:“你、不得好死!”
“呵,你说得对,我不得好死。”巫后嘴角露出一抹恶毒的笑:“这么多年,你折磨我,折磨我的孩子,不过是恨我害死了她。为何你不敢承认,真正害死她的人,不是我,是你——巫启!”
“你闭嘴!”熟悉的闷痛感,再度袭来,巫王踉跄一步,如看鬼魅一般,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巫后,眸中熊熊燃烧的仇恨火焰,恨不得将她烧成灰烬。青龙剑嗡嗡震动,剑气暴走,夺命冷刃随着主人心意,不受控制的逼向巫后。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一人跌跌撞撞的从远处疾奔而来,挡在巫后身前,惊恐万分的看着那柄青龙剑和陷入癫狂的巫王,高声哭道:“王上!王后她是真心爱您敬您的!您不能杀她!”
说罢,又急急转过头,哀求道:“公主,冤冤相报何时了!事已至此,你何苦再瞒下去?!”
大军班师回朝后,一场大雪,掩盖了战争带来的所有残酷痕迹。从乌岭至壁亭,大雪绵延数百里,苍茫辽阔,关隘城墙皆是银装素裹。
岐黄关外,大雪封山,阻绝了所有道路,唯独大山深处那处活泉,依旧热气蒸腾,潺潺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