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微微震荡身边没有人轻薄她却只有一顶八人大轿上来甲板。看这轿子好生威仪红楹雕漆顶镀金铜尤其轿边四角高悬灯笼照耀得甲板一片红晕望来极为引人注目。
难得贵客上门船老大早已满面堆笑双手捧着金元宝笑眯眯地指挥船夫帮伙一箱箱行李便搬上了船。琼芳暗暗罕纳忖道:“这人好大的排场可是亲王出巡么?”
当时法制森严寻常知州知县出巡顶多是双人肩挑的软舆不到三品以上坐不得四人轿以这排场来说轿子里的若非郡王嫔妃便该是极品尊爵、三公三孤。只是说也奇怪当朝三公只有一个“少傅”陶显祖。这耄耋老人九旬高龄俸禄十万石活到老领到老子孙奉如祖先牌位岂能放他离京?再看天下郡王各有封地谁又敢擅下扬州?
琼芳熟知北京人物却怎么也猜不透轿中人的身分一时暗暗迷惑:“轿里人到底是谁?难道有妃子私自南下么?”
想着想眼光便朝轿夫瞧去只见诸人头缠白布身穿白袍她心下一奇暗忖道:“异族人?怎会这样?”扬州贸易繁盛虽有大食、波斯、天竺商旅在此聚集可外国人坐轿游街未免太过招摇。她揉了揉眼心道:“怪了这到底是谁的轿子可得瞧个明白。”
此时华轿早已停上甲板主人却无离轿之意依稀可见帘后端坐一人蒙蒙隆隆地瞧不见面貌。几名轿夫围拢过来先放落了脚踏又在轿旁燃烧炭盆添火取暖。行舆座驾全依古礼分毫不差这下子却让琼芳看懂了门道不由心下大惊:“皇族的人!”
欲知士大夫教养高低不必当面观其谈吐单看仪仗、舆服、车驾三者!便知端倪。
月前娟儿的师姐出巡游街当时琼芳冷眼旁观只觉都督夫人场面浩大开道兵马众多却因主事者少了学问徒然引得百姓嘻笑指点全不见半点威严。反观这顶轿子极为沈敛不必敲锣打鼓歌笙舞乐只需几个小安排便已衬出过人威仪单以学问来说不知高过艳婷几百倍。
琼芳看得一头雾水心中便想:“原来是异族王公难怪我不认得。一会儿请哲尔丹过来看看吧。”哲尔丹出身北方蒙古这些轿夫却身穿西回衣衫望来好似是突厥人只是琼芳身为中华上国的天之骄女管他东夷西戎、南蛮北夷全做一气看了。至于哲尔丹的蒙古话能否说得通头晕烧之中哪还有余力深思?
管他谁是谁琼芳今夜只为卢云而来只要大水怪没躲在轿子里那便不关她的事。
摇了摇头揭过了事情便又专心等人。
雪势越大河面上蒸起一片寒雾这雪再落将下去说不定水路交通断绝这趟船便开不成了。琼芳举起手来不住呼着暖气就盼风雪更大倘若卢云受困扬州那更容易找到人了。
正守候间忽听天宁寺钟声响起那船老大领着几名稍公迳从后舷转了出来一时解绳的解绳收锚的收锚船老大上下点过了人头这趟船随时启航。眼看卢云迟迟不来琼芳自知白跑一趟也是烧得厉害连脾气也没了便想匆匆下船先回家睡上一觉再说。
正要走上船板忽听对岸一声大喊:“且慢!”雪花飞舞浓雾漂荡雾中人影一片朦胧但听脚步阵阵却又有人过来了。
“卢云?”琼芳心头坪坪一跳满心期待之中便让开一步要让来人上船。
浓雾破开面前走来了一名男子只见这人腰间带了只铁琵琶愁眉苦嘴眉毛下弯配上那似眯未眯的老眼哪里是卢云却是一只黑乌鸦飞来了。
世道不靖美男子全都不见了却只有乌鸦到处飞舞。琼芳瞪了贼乌鸦一眼芳心郁闷之中便要走下船去脚步才动却见乌鸦男子直挺挺地站在船板上却把自己的路给挡了。
船板窄小若要两人同行自己便得紧紧挨着对方任凭人家乱吃豆腐。琼芳辛苦大半夜伤风头疼兼加心情不好一见恶犬挡路登时怒道:“闪开!”
琼芳脾气不小恶形恶状说起话来自也冲得紧正等着对方让路哪知这人当真大胆居然双手贴紧裤缝立正端形置若恍闻好似吃不到豆腐绝不甘休。
琼芳心下叹息忖道:“这人八成也是个死老婆的说不得早些让他夫妻团圆吧。”正要将那人一脚踢下水去忽在此时那人双靴并拢啪地一声大响传过跟着将琵琶高举头顶。
那人解下琵琶好似要奏乐了。琼芳见这人怪模怪样不由微微一愣道:“你想做啥?”
猛听琵琶爆出一声刺耳怪响激得琼芳双手掩耳尖叫道:“啊呀!”
琵琶叮叮连珠本该悦耳悠扬岂料竟能出这等凄厉之声?五指拨送琴音有如尖刀交磨又似铁铲刮锅让人牙齿酸寒毛倒竖难听得无以复加。琼芳忍不住纵声尖叫:“别弹了!别弹了!”
那人毫不理会只是不住弹奏魔音穿脑激荡耳鼓琼芳己然一跤坐倒满船客众也已掩耳坐地。眼看哀鸿遍野那人却无收手之意琼芳脸色惨白颤巍巍地取出一物忖道:“要比大声你赢得过我么?”
要说天地最能爆响之物莫过于手中的宝贝这是琼家传下的护身法器握柄镶以金字上“江”下“充”不消说这正是太师遗物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双短枪。
劝君早让路莫做无名尸琼芳怒火冲天正要掏枪向天击。忽然琴音乍然而止那人好似懂得枪子儿厉害居然不再拨弄琵琶。琼芳火气高涨不管这人弄什么玄虚正要逼他跳落水去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炮响跟着两道红光燃起烧得渡口夜空一片暗红。
满船人众见得异状莫不议论纷纷。琼芳也是满心讶异还来不及问话便听岸上响起低沉喘息一阵一阵由远而近浓雾中竟有什么东西欲上大船。琼芳心头毛正要向后退开猛听吱地一声闷响似有什么重物行上船板竟然压得木板受力变形。
船板连接船舷岸上专供乘客上下行走眼看受力过重木板弯曲真似一头大象过来了。满船人众惊疑不定全数起身来看忽然甲板传来碰地一声跟着大船摇晃不休缓缓向右舷倾斜船老大惊道:“船要翻了大家快向朝另一边去!快!快!快!”船夫客人跑得一个不剩全数挤到船舷另一端水手更已抛下大锚忙碌了半晌终于止住斜晃之势。
怪事接踵而来偏偏浓雾中什么也看不见船老大又惊又怒破口大骂:“T。m。d混蛋!是哪个王八蛋爬上老子的船?给我滚下去!”他冲上前去正要喝骂哪知脚步一顿竟然倒退了一步一众船夫怕老板吃亏了便手提棍棒赶将过来。琼芳怕他们挨打正要随行过去忽见众人一同掉转回来齐声尖叫:“湘西赶尸!湘西赶尸!”
琼芳心下大奇她也曾听过赶尸之说传闻湘西道士练有法力能让客死异乡的尸身起跳行走自行走回故里。本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想真有此事想起僵尸蹦跳的情景虽然心中毛却又大感好奇反而望前走上了几步。
琼芳躲在人群里细目来观只见甲板上多了一块大黑布阴森森地罩在船头。好似底下盖着一幅巨大棺材!难怪会让人满心害怕。她眼光撇过忽又见棺材旁坐了六名男子一个个低垂脸面僵硬如尸吓得她大声尖叫。
僵尸到来琼芳生平最是怕鬼正要快步逃下船去猛见一只大手赫然挡到面前怒喝道:“停!”
琵琶男子傲然举掌警示众人望来直是威风凛凛。琼芳吓了一跳只得向后退开。
船老大脸色惨澹看今夜遇上赶尸人不免载了满船鬼怪回家赶忙叫道:“老兄。我这船是上山东去的可没去湖南啊你可走错路啦!”
“奉上喻!”那人双膝并拢啪地一声亮响口中还未说话众船夫已是大声惨叫:“僵尸起跳!僵尸起跳!”看那男子怪模怪样双膝并拢身僵体直果然与僵尸有几分神似他见众人喊得惊怕赶忙从怀中取出令牌大声道:“奉上喻!本官姓帅名金藤奉命接任锦衣卫副统领!绝对不是僵尸!”
深夜之中冒出一名赶尸人自称是“锦衣卫副统领”众船客心里自是不信船老大瞄了瞄他的令牌却也不知真假只得干笑道:“哎呀!原来是锦衣卫的僵……帅副统您老人家有何贵干啊?”
“奉上喻!”帅副统开口说话了这人举止委实诡异不管说什么都要先把鞋跟一并爆个亮响出来他举令高喊:“锦衣卫漕运北上特此征调本船着无关人众即刻离船上岸不得有误!”
原来不是僵尸而是朝廷命官。那也没什么好怕的。众人放落了心事在帅副统的呐喊之中满船客人笑吟吟地聊天说话船老大则是率众收锚拆板等候开船竟无一人理会自己。